槐花在一个太师椅上晃晃荡荡着腿,轻声道:“公子,奴又去相熟的小姐那里打听了打听,那江望也太过分了些。”
一身素衣的少年正持笔写着什么,闻言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嗯。”
槐花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嘴张了又张低声道:“其他人也不好,奴问的时候他们都是当笑话讲的。”
谢时:“嗯。”
槐花有些气闷地咬了口口中的糖,一旁的侍卫玉苏无语地摆正她适才打歪的玉雕,然后上前将昨日打探到的事情放到案几上。
谢时的笔终于落下,眼眸清淡地停在那张薄薄的纸上。
回到府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盛烟同马夫告谢之后,抬眸望向了面前挂着高高牌匾的盛府。
守门的侍卫见是她忙迎上来,脸上是从前没有的热切:“二小姐回来了,夫人说她在佛堂等小姐。”
盛烟应下,起身向着佛堂走去。盛府没有书院那般长的长廊,更多的满院满院的花和数不清的假山,盛烟穿梭其间,步子越发沉重和缓慢,最后停在了佛堂的小门前。
是打开的,她抬眸就看见了母亲。
幽暗的烛火中,母亲眸色不明地看着抬头的神佛,镀金的一层被烛光映亮,又反过来映亮下面人的脸。
盛烟上前轻声道:“母亲。”
盛夫人并未转身,只是自顾自说着:“盛烟,老夫人走的时候对我说让我日后好好待你,我当时想,这话可真是奇怪,难道这些年我待你不好吗?我这两年想了又想,吃,穿,住,行,府中可是有哪样亏待了你,还是这府中有贱奴未曾将你这个二小姐放在心上有所怠慢了,才让老夫人走的时候都这般提点我。”
佛堂幽静,盛烟并不知道盛夫人为何突然又提起祖母临终的嘱托,轻声摇头:“没有,这些年母亲待我极好,府中也无人怠慢我。”
盛夫人依旧没有看她,听了答案之后,开始一声又一声地诵着经。盛烟对佛经还算了解,母亲口中的是后半部的地藏经,祖母故去之后,她曾经为祖母抄写过几遍。
约莫半刻后,盛夫人的声音停了下来。一身紫衣的夫人淡着一张脸,望向烛火旁少女那双安静的眸:“巡抚的公子今日上门道歉了,说他只是一时玩心,并非刻意冒犯,母亲也觉得只是小事便替你原谅了,明日去学堂可不要再为难人家。从前你被养在老夫人膝下,规矩方面我是懈怠了几分,日后万不可如此小肚鸡肠。”
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盛夫人声音有些冷漠:“你父亲说你许久未为老夫人祈福了,今日便照料这灯一夜吧。”
盛烟熟练地跪下,躬身挑亮长思灯微暗的灯芯:“是。”
她垂着眸,灯火映亮她弯下的身躯,她的手不小心触到了灯芯,‘噼啪’的声音随着少女彻底伏下的身影,她颤抖地哽咽着无法言说的一切,缓慢地将自己沉入一室的寂静。
她不知道母亲为何还许她去学堂,但知道或者不知道,她能改变的从来都少之又少,脆弱和茫然同为苦难。
佛堂中,佛像慈悲地望着众生。
众生伤痕累累。
盛烟跪了一夜,清晨有奴仆来唤她。
她站起来那一刻腿不自觉软掉,身体眼看就要倒下去,嬷嬷粗鲁地将她架住,低声说道:“二小姐总是照顾不好自己,在佛堂祈个福也能摔到自己,只是学业不可耽搁,今日学堂还是要去的。”
盛烟被推着换了一身衣裳,虚弱地上了马车。平常惯会为难嘲讽她的盛映珠此刻却很安静,不住地对着一小方镜子看着自己的脸。
直到快到书院时盛映珠才不耐地看着她说了一句:“一只死老鼠看你吓得,母亲昨日因为你生了好大一通气,连答应我的七宝斋的碧玺簪都没了,丢脸死了,以后不要和我一起走。”
说完,盛映珠施施然下了马车,见到盛烟没有直接跟过来,才轻声哼了一声。
盛烟过了半刻才下去,此时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她穿过长廊时,身后突然传来槐花的声音:“盛小姐!”
闻言,盛烟止住脚步怔然地向后望去,槐花快着步子向她走来,一身月白色平纹锻袍的少年赫然在不远处。
盛烟回身道谢:“前两日的事情多谢公子,多谢槐花姑娘。”
槐花笑弯了眸:“没事的,盛小姐太客气了。”
谢时淡淡看着盛烟:“嗯。”
槐花左等右等,想着两个人应该再说一些什么,例如我叫什么你叫什么,我们什么什么,然后就看见公子上前一步走了。
槐花忙追上去,离开之时对盛烟比了个再见的手势。
盛烟下意识想要捏书,但书前日已经被丢失在了教室那片血污中,捏着捏着,手掌上又多了两个浅浅的月牙印。
她从后门进去的那一刻,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盛烟没有抬眼,沉默地走向自己的位置,中途因为那片熟悉的衣角停顿了一刻,转身诧异地同槐花含笑的眼神对上。
书院并不止一个学堂,这几个月她从未见过这位公子和槐花,她未曾想过原来他们是一起的。余光中,扎着两个小揪的槐花正磨着墨,少年修长如玉的手指将桌上的书又翻过一页。
许久之后,盛烟都还记得那日从半抬的窗洒入的阳光。放在她从前的位置的,是崭新的案几,崭新的矮凳,和一套崭新的书。
不远处,谢时放下了手中的书,长眸微敛,玉白修长的手停在某一处。槐花叽叽喳喳地比划着什么,持着剑立在一旁的玉苏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