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时光荏苒,将近二十载的岁月悄然流逝,当皇帝再次目睹这双眼眸中透露出的决绝,他仍旧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深深地厌恶。
那是公孙玉曾经凝视他的目光。
如今,她的孩子也将同样的坚定投注在另一个人身上。
皇帝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深知人性凉薄,哪里能承载得起如此执着的深情。
这孩子难道没有打听过他母后的下场吗?
他胸口有着压不住的愤怒,但是在这场家宴结束的时候,他还是顺从了南岳的意志。
这位大元朝的皇帝似乎苍老了许多,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道,“那么,你就去做你想做的吧。”
得到了皇帝的默许,南岳没有片刻的留恋,匆匆离去。
皇帝望着他的背影,对回到自己身边的大太监说道:“我以为他会对这里有所眷恋,这里是公孙玉待过未央宫啊,他怎能没有一丝兴趣?”
大太监沉默片刻,方才答道:“太子殿下的童年经历对他影响颇深,就这段时间查到的消息来看,那位陪伴他成长的林姑娘也是非同小可。相伴着长大的他们,都与常人大不相同。”
皇帝叹息一声,感慨道:“那位林姑娘也是个无情之人,南岳如此执着,恐怕终将受伤。他们母子俩的情感,爱时深沉如海,不爱则洒脱如风。直接而明了,从不自欺欺人。”
话语到此,尤为伤感。他目光远眺,注视宫门。
“就像今天,他对我这个父皇,连伪装出来的亲情都淡薄如水,他们……他们永远只要自身在乎的人。”
大太监默然,不敢多言。唯有未央宫窗外的树枝,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皇帝抬头,看着那夜色中的斑驳,皱起眉头。
“这梅花也该盛放了,公孙玉最爱梅花,每年梅花一开就要举行赏梅宴,那时候真热闹,她好动,一点都停不下来。”皇帝沉浸在回忆中,良久后,又道:“自从得知狸猫换太子的事情,我一直在思考,公孙玉是否真的对此一无所知?那一年,唯独那一年她一点动静都没有,很安静地生活在未央宫,梅花盛开了,她也走了,我竟是丝毫异常都感受不到。”
大太监道:“皇上,皇后娘娘是位仁慈之人,那时候只是身体欠佳,没有精力去开宴了。”
皇帝再次闭上双眼,声音中带着一丝冷笑:“是的,她是一个善人。我一直在想,如果她因冤屈而死,还留在这世上看着我,她会对我说些什么呢?”
“她是不是一定认为这孩子继承了我的血脉,在这皇宫待着就会不幸?”皇帝看着那摇晃的树枝道,“所以,她才配合着将人送走,我万万没想到,她与柳贵妃居然也有合作的时候。”
皇帝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痛苦:“公孙玉蔑视我,恨我,所以她选择了彻底离开。我不会让她得逞,她不能事事如意!她怎么能事事如愿!”
大太监再次沉默,宫廷之中的是非恩怨,错综复杂,当年之事,迷雾重重,即便是陛下自己也未能看清真相。
但大太监心中也在思索,皇家自古多薄情,然而,当有人真心相待,谁能不为之动容?
皇帝这少年时遇上一个把自己放在心尖上捧着的人,有权势又有真心,最初皇帝以为是自己被迫展现柔情,所以对待公孙玉实藏着深深的怨恨。
公孙皇后察觉之后,也以自己的命相送,将皇帝渴望的自由还给了他。
可没想到,皇帝的这份恨意无处宣泄,也无法转化为爱。
公孙皇后陪伴着皇帝成长,而皇帝对抗贵妃展露宠爱,伤害她爱的家人,也不过是想让未央宫的这位公孙皇后怀恨于他,不愿去投胎。
皇帝偏执,即使是缥缈的灵魂,即使是他们已经生死两隔,他也不允许她的离去。
大太监想,公孙皇后是多么高傲的女子啊,她当年要什么有什么,就连她说想要自己的夫婿当皇帝,她那宠溺她的父兄也为她办到了,她又怎么会留恋一个不爱的男人呢?
皇帝挥袖而起:“收拾这些东西,我要休息了。”
夜深,他躺在那已经洗得发白的床褥上,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含糊地低语:“玉儿,你喜欢南岳这样的孩子吗?”
一颗泪珠,沿着他的鼻梁缓缓滑落。
可惜,公孙玉再也没有进入他的梦境,她的离去,是如此彻底。
南岳在漆黑的夜色中急匆匆地敲响了钟太医府的大门,其势猛烈到足以令人马仰翻。
接到紧急圣旨的钟太医,被迫带着他的随从,不顾夜深风寒跟着这位太子殿下火速赶往宜江。
钟太医身为正一品官员,位同丞相,已经多年没有遇到过这样无赖之徒了,但是一想到这位的身份,再多的不满还是被自己压了下去。
南岳心如焚,快马加鞭,途中接到苏白的来信,更令他眼前一片昏暗。
他深信有苏白在场,林雀栖不会受到太大的委屈。然而,他依旧无法平静下来,因为他此刻不能陪在她身边,连最基本的安慰都未能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