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为心下更是混乱,“
叔父,我不明白”
谢翊叹了一口气,“六郎,有时,眼见不一定为真,若想拨开眼前迷雾一探究竟,还需用心去分析。”
他望向了窗外秋景,初见萧条,“有琅琊王氏、谯国桓氏在前,陛下早就对世家心怀警惕,不过是力不能及,才借母族庾氏与后族袁氏之力以治国邦,但这绝非是陛下想要看到的。
或许世人都以为,太子是因出身卑贱,才为陛下厌弃,可陛下当真是出于真心吗?”
谢不为隐隐有所察觉,但他却不敢开口。
谢翊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案边光洁规整的棋盘,“在如今数十位皇子之中,唯有太子非世家女所出,这是太子所短,却也是所长。”
说到此,他便不欲再多说,只淡淡笑了笑,“不过,陛下也非完人,他忌惮世家,却还要用世家,包括流露出欲以尚书改朝局之心,虽能助陛下心意完成,但弊病甚多,这是我与一众良臣皆不愿看到的。”
他将棋盘移到案中,启开了棋盒,捻出一子,却做举棋不定之势,“可陛下也不可谓不慎重。”
“啪嗒”一声,谢翊将棋子落在了正中心的棋格上,这已是违背了棋局占角以占先机之规,“六郎,即使这尚书绝不会为孟相一直掌控,但只要孟相在尚书一日,朝中便能稳固一日,这‘迟早’,却也足够,你可明白?”
谢不为只觉心下破了一个大洞,却觉不出痛楚,只有浑身的冷意、麻木,但他还是试图为他与孟聿秋争取一些。
“可,这一切,就该怀君来承担吗?他也是人,他也会厌倦,他就不能为自己而活一次吗?”
谢翊捻棋一顿,像是并不意外谢不为的想法,他无比耐心地向谢不为解释,“六郎,即使你先前十多年可称坎坷,但你也是一直住在会稽庄子中,不曾见过这个世道真正的模样。
所以,对你来说,你觉得,就算孟相不在尚书,事情也不会糟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你们大可以心无挂碍地为自己而活。”
他的眼神陡然凝重了起来,“可我要告诉,如今,若是尚书无孟相,苍生便要更苦。”
但他的言语却依旧缓和,是长辈对不懂事的小辈理应有的谆谆教导,“我也知道,我不一定可以说服你,孟相也会宽慰你,而你先前所见,也不足够,所以,我想让你自己去看一看。”
谢翊抚了抚谢不为的头,“此事尚有转圜余地,我与其他公卿暂时按下了庾氏咄咄之势,并请陛下派遣你与孟相一同去会稽郡鄮县平叛。”
他缓缓道,“鄮县近来不太平,上任官员多为刺客所杀,且其隔海之岛舟山亦有海盗频频上岸劫掠。”
他再一叹,“如果,回来之后,你还是觉得你与孟相该为自己而活,我便不会再有任何意见。”
谢不为只觉谢翊这一句听上去虽是轻飘飘的,却在顷刻间,化成了一座大山,将他死死地压在了下面。
他似乎预见了什么,却又无力反抗。
谢翊在最后让奴仆送谢不
为回院的时候,再交代了一句,“我等下便遣人告知孟相,让他明日不要来谢府,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
“六郎,好好休息吧。”
谢不为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房的,阿北和慕清连意还在东郊,如今他院中只有两个临时派遣来的奴仆候在房外,自然也不会提醒他冷暖。
等他从一阵凉意中回过神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不知道现在的时辰,也无心想去探究时辰,只僵硬地望着那黑漆漆的天,竟有疑惑,这天,当真还会再亮起来吗?
突然,他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并有淡淡暖光燃起。
他没有回头,却也知道是谁,因那人身上的淡香,确实与众不同。
脚步声停在了他身侧,继而他双肩一重,身子一暖,是有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但他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那人也同样坐到了榻边,他才下意识侧身避了避,语中夹杂着今日所有不满的怨气,“谢席玉,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谢席玉没有应声,只静静地看着谢不为的侧脸,什么也没有说。
暖光透过了他们中间的缝隙,投射在了墙上,像一道隔阂,将他们分开,却也像一道模糊的色块,虚化了他们之间的边界。
谢不为突然想到了在鸣雁园的那个梦,浑身陡然一颤,他捏紧了拳,猛然看向了谢席玉,“前几日,你有没有去南郊,有没有去鸣雁园。”
虽有暖光照在他们周围,但谢席玉的一双琉璃目中却没有任何的光亮。
谢席玉仍旧是静静地看着谢不为,直到谢不为再也无法忍受,想要起身之时,才听到谢席玉才开了口——是谢不为印象中的如玉磬之声。
“你梦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