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温言:“通常来说,对色彩敏感是一种天赋,但偶尔也会成为负担——车祸之后,我发觉我对色彩的掌控能力下降了,不是我用不好,而是我不敢去用。”
一个画家说自己不敢用色,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俞亦舟疑惑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苏温言没有再继续解释,而是拿了两支颜料,分别挤了一点在调色盘上。
等到他将颜料混合,俞亦舟终于看明白了——这是血的颜色。
新鲜的血,凝固的血,只需要画笔一调,就会呈现得淋漓尽致。
“我总是会想起那天的事,”苏温言将调色盘交给他,“以前我很少会去描绘和‘死’有关的东西,我参加过亲人的葬礼,觉得死亡应该是平静而肃穆的,但那天我第一次感觉到,死亡也可以是惨烈的。”
调色盘上,红与黑混合出的血色触目惊心,有些未完全混合的颜料,俞亦舟甚至觉得那是一颗破碎的头颅,凝固的血液黏着在发丛之间。
在那起车祸中死亡的大巴车司机,就坐在苏温言前面,俞亦舟想象不到那具尸体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苏温言一定看得特别清楚。
他从网上看到过车祸现场的照片,大巴车整个车头都瘪了进去,人体在剧烈的碰撞中不堪一击,司机的尸体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没有一个学生愿意去描述那画面,又或者是他们根本没敢看。
那么,被困在座位上动弹不得的苏温言,还要努力保持清醒指导学生自救的苏温言,在那长达几十分钟的等待救援的时间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除了他自己,恐怕没人能说清楚。
俞亦舟轻轻抽气,拿着调色盘的手都有些不稳,内心的懊悔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强烈。
他不该失约的,他明明应该早点回来。
苏温言:“于是我开始对和血接近的颜色产生了一些恐惧,不算强烈,不至于会看到它就心跳加快甚至晕厥,但会影响我使用它,让我在下笔时产生犹豫。如果我不能克服这种恐惧,我想,我恐怕从此以后都再难有进境。”
要么就此止步不前,要么战胜自我完成突破,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次必须要做出的抉择。
这三个月来,他一直在回避这件事,借着调养身体为由无限将其搁置,可今天张老师一通电话,一下子将他回避已久的问题摆到了眼前。
他实在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俞亦舟冲他摇头:“你不会的,你不会停在这里。”
他的苏老师一定是最优秀的那个,站得最高的那个,走得最远的那个,无论如何,不该在这里跌倒。
“你相信我能做到吗?”苏温言问。
俞亦舟点头。
苏温言将姚舒的情况告诉了他:“你相信我,能为我的学生做这个解铃人吗?”
俞亦舟再次点头。
“好,既然你这么相信我,那我也相信你,”苏温言笑起来,“我愿意为了你的信任尝试一次。”
俞亦舟注视着他,用力点头。
苏温言从他手里拿回调色盘,又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俞亦舟:“你说。”
“你看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拿一块调色板已经是极限,绷画布这种体力活,还得你来帮我。”
俞亦舟:“……”
他有些分辨不清苏温言认真和开玩笑的界限,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的确比刚刚轻松了一些,那种低落感有所消退。
应该是心情好些了吧?
只是……区区一个保姆的信任就能让他重新振作,总觉得自己对苏老师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他按下心里的醋意,打字道:“要怎么做?”
这回不是装的,是他真不会。
苏温言似乎很看重画布的“笔感”,从来不买成品画布框,都是自己弄,每一道工序亲力亲为,没有他插手的机会。
“你跟我来。”苏温言说。
柜子里放着一些淘汰下来的画框,都是他以前画好后不满意,拆了画留下的框,还能重复利用,省时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