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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海镜十(第1页)

周蕖轻声抱怨着她不该乱跑,若非剑宗有弟子碰巧遇见她,真真是要急坏人了。周南絮抬头朝她张望着,这才是她记忆中最熟悉的面孔。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一副慈悲悯人的神仙相,任眼前风浪滔天也破不了她平静的神情。

周南絮突然想起一个人,于是便问了:“母亲,你记得月容吗?”

话音刚落,周南絮明显感到自己的手被周蕖瞬间加重了力气紧握,她有点痛,但她没说什么,只是目光转移到周蕖姣好的面容上。

周蕖仿佛被人撕开好不容易长好的旧痂,恍惚震颤,片刻方才回神,几次强颜欢笑不成就作罢了。她如烟云飘渺的目光自周南絮头顶投来,声音也微弱得像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月容啊,死了。都死了。”

周南絮本想问为何是“都死了”,还有谁也没了吗?然而周蕖已经把注意力全神贯注放到她身上:“你怎么知道月容?”

周南絮不好说自己幻境中见过,只好扯谎:“听人说的。”

“你父亲不会同你说这些,陈年旧闻了,知道这些还会和你一个小孩子讲的,怕是只有林淮了吧。”

周蕖余光注视着她,见她不答,无奈轻笑:“那便也不是林淮了。除了他,还有谁呢?总不能是若水,和你走得近的,就唯有白薇了。”

一连串冒出几个人名,于是她顺势应了最熟悉的那一个:“白长老说的。”

周蕖不再深入这个话题,她不愿再与人谈月容了。因此,她撇开话茬,叮嘱周南絮:“你父亲就在书房内等你,你去了乖觉些,莫要惹他生气。”

周南絮不明白这又是哪一出,就直接问出声了。

然而周蕖只是定定地凝视她,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我如何知晓?不是你好端端躲进了剑宗的密林,发生何事,你该最清楚不过了。”

周南絮感觉有些不对劲,心慌得很。但是她已然没有滞留的时间了,周蕖领着她走到书房外,便离去了。

她调整好心情,推开门,走进。

张之涯伏案圈圈点点什么,颀长的身量,一丝不苟的身姿。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声音清冷:“这样大的人了,但凡有点什么想不通的,就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你可知,你母亲多担忧你?”他随意将毫笔掷进竹筒,慢慢从桌面直起身,绕至旁侧的几案旁笔直地跪坐着。骨节劲瘦的手流畅地沏茶。

茶沏了两盏,一杯搁在他自己跟前,一杯置于空落落的对面。

张之涯眼皮一掀,虽坐于她下首,却另有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他似笑非笑,轻嗤道:“怎么?离家出走了一回,脾气见长了不少。还要我请你坐下?”

周南絮闷不作声瞅了他一眼,慢吞吞在他对面同样跪坐下来。她捧着茶盏,一气儿便喝得见了底,然后自觉提着茶壶添水。

张之涯面无表情:“牛嚼牡丹!”

他懒得再理会,看了便觉着心烦。于是单刀直入:“灵根的事考虑得如何?”

又是灵根。

周南絮抬眼看了他,细细想着她从前有没有这段记忆。可无奈翻寻了一圈都无结果。她不想被张之涯看出来不对劲,就口齿含糊地随意发出几个不清不楚的字调敷衍他。

张之涯指节有规律地敲着茶几,语气凉飕飕的:“你如今是人话都不会说了吗?”他等得不耐烦,目光如炬地盯住她:“你不愿把灵根换给你母亲?”

周南絮不由手一抖,茶水自然洒出来不少,打湿了案面。可她全然顾不上了,心跳得越发急促:“什么?”

张之涯顿住有一下没一下扣着几案的手指,锋利的眼神刀子般刮过她的面孔:“你最好不是忘记了。”

周南絮不觉口中发苦。她是真的完全没有这段记忆。

印象中母亲忽然某一日起就病得愈发厉害了,从此闭门不出,也不肯见人。幼时她总是失落地在厢房外有一下没一下叩动房门,既不敢太大声,怕惊扰了母亲养病;又不自觉搞出一点动静,渴望被母亲注意到,能像从前那样温柔地呼唤她进去,再用手轻抚过她的面颊。

即便那只手常年冰冷,一点都不温暖柔软也不要紧。

可是直到母亲去世的那天,周南絮都未能再见她的身影。

她也曾不甘心地问过父亲和长老,他们却都说,你母亲病得太重了,怕过了病气给你,所以不肯见你。倘若别人就罢了,连最疼她的白长老都那样说,她因此就信了。

但如今在这幻境之中,一切却似乎另有隐情。

你会因为修炼而理所当然地接受母亲的灵根吗?

无论问多少遍,周南絮的答案自然都只有否定。

然而,倘若反其道而行呢?她是否愿意将自己的灵根献予母亲?

周南絮忽然不敢深入想下去。

她艰难问道:“母亲她的身体不好了吗?”就在此时,她似乎余光瞥见一个影子在屏风后闪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再看时又好像只是错觉。周南絮暗暗将疑惑埋在心底。

张之涯默然,他一点点转动指尖把玩的茶盏,缓缓将茶饮了。良久,方才答曰:“没多少时日了。你若愿意将灵根予她,倒还能撑久些。”

这话仿佛是沉沉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将脸埋入掌心,阴影如乌云般无时无刻不笼罩在她头顶。理智要她拒绝,剔了灵根她就什么也不是了。更何况,最要紧的是,她分明记得这是在天海镜之中。倘若她应了,那这次历练的意义在于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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