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奇峻,水之幽深,”一位长胡子学官就感慨,“不愧为周昉之亚啊!”
“不意今日竟能得见,”大家吹嘘道,“有此一幅,可传于世矣!”
第二位拿了一幅江南山水画出来,说是传家的董源之作。
“董北苑之画,峰峦出没,云雾显晦,不装巧趣,皆得天真,米芾之言,今日方知真意啊!”
“江南春色三分,天然流露,不留斧凿之痕,”大家吹嘘道,“谁能不为此画动容?”
第三位拿了黄筌的画出来,更是全场都嗡嗡声一片。
黄家富贵,说的就是黄筌父子的画,又精细,又富贵,论起画花鸟来说,在北宋宫廷画师里堪称第一第二把交椅,谁能不赞叹?
有这样一幅画挂在中堂,当真是体面极了!
有这样一幅画能出现在今日的赏春宴上,赏春宴也体面极了!
关键是这位拿出画的还是个漕官,也是个有钱有权的,这就体面得没边了!
在座十几二十个州官,各自凭本事都拿了自家的藏画出来,其余也都是小有名气的画师所作,只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这三位的,有人就堆起一张笑脸对宇文时中说:
“今日头甲,以宇文相公之见……”
宇文相公脸皮就轻轻地抽动了一下,还不曾开口,下面又有人说话了:
“通判的画还不曾给大家看一看,伯玉兄是否太过心急?”
老通判低了头,脸上很有些赧然神色,“实不擅于此。”
“我刚刚却亲眼见了,”那个狭促鬼笑道,“宗翁手里那卷画,很是精细呀!”
大家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有人就忍不住打趣,“莫不是宗翁怕这卷画作将诸位所藏珍品都比下去?”
老爷子就脸红了,一迭声地说不敢,大家就一迭
()声地起哄让他拿出来看一看。
画卷展开,各路知识分子立刻凑了上去,有人细细地看,有人诚心诚意地点头赞叹:
“真是好画!”
但又有人撇了撇嘴,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画是很精细的,画里的鸟儿活泼可爱,在春日的枝叶间舒展羽翼,姿态轻松又愉悦,让观画的人也看得眉目舒展开。
而它又不止画了一只鸟儿,鸟儿站在枝头,枝条也纤长,枝节也分明,片片绿叶也清新素雅,衬得鸟羽更加明丽真切,仿佛将要冲出画卷一般。
这画是赏玩过了,可题跋却被用纸糊了起来,有人就稀奇地问了一句:
“宗翁,怎么不见印鉴?此何人所作?”
宗泽老老实实地摇头。
又有人就笑,“难道是仿作么?”
“此画工整精细,明丽处不下于……”
“不过是效法黄家之作罢了,”有人又冷哼一声,“想来也不是什么有名姓传于世者。”
画是好画,大家不管面子上承不承认,但心里都承认,质量没得说。
但文无第一,画也如此,你要是名家所作,大家哪怕不懂鉴赏,自发也会觉得它很好,毕竟它很贵。
要是无名无姓呢?那天下无名无姓的画家多了去了,有的是爱临摹会临摹的,其中能像米芾一样又爱造假又能出名的有几个?剩下的不都成了庸碌之辈,一辈子到死出不得头么?
看它封了题跋,大家就猜多半是仿作,被人当面打过脸,宗泽又是个穷酸人,舍不得撕,那就留下来了。
因此说它好看是真的,但没有个有名的作者,那它还是上不得厅堂,大家夸完前两句,再看看那位拿出黄筌画作的漕官,已然冷着一张脸,大家心里就差不多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