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闭目养了养神,拿起脚边的斩穹,擦起刀来。墨梅将文书收好,看了他一会,小心问道:“少爷,明日便是除夕了,您……是在王府过,还是……?”
林晏的手顿了顿,道:“我既回了叶府,自然是在自己府里过。”
墨梅忙应了。她又细细看了林晏一眼,林晏擦刀的手还包着纱布,却只在一个地方来回地蹭着,似乎是心不在焉。她家少爷自从去了西境小半年,回来好似心性大变,没头没尾地就要从王府搬出去。更想不到的是,那景纯王竟没恼,也没阻拦,由他出了府。这两位在西境可是闹了大不愉快?
到了除夕那日,天却下起淅沥小雨来。
朝中局势紧张,可丝毫没有影响城中百姓们欢度佳节。明源大街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不知哪位聪明人的主意,鸿信酒楼跟前那圈小池里,几只小舟上架了焰火,船夫们划着船,排出各种形状,在楼上望去,火树银花变幻着花样,煞是有趣。乐妓歌女们在湖边弹唱,朱弦玉磬,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美景。
林晏被那游走水面的焰火迷了眼,咋舌怪不得,这雨都没浇灭大家出来庆贺新春的兴致。
他在府中干坐了半晌,深觉无聊。因他在宴上闹的这一出,满朝人心惶惶,哪有人敢上老将军府给他拜年来。当初他资善堂结交的几个狐朋狗友,即便有没心没肺地想来找他,都被自家老爹给按住了。林晏便带了墨梅,不顾这细雨绵绵,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
“少爷,不如去楼上坐坐?”墨梅见他在湖边止了步,怔怔望着那焰火,便小声提议道。
林晏正想起他入王府的第二年春节,北湖边果真有西域来的马戏。他循约与周璨一道去看了,回来时下了雪,周璨将他裹进自己的狐裘里,他揽着他的肩膀,弯下腰来与他说话,口中的热气在寒夜中变成白烟,湿热地贴在自己额上。那时自己瞧着他漆黑眼睛里的笑意,便只想着,那两瓣唇,看起来可真是柔软啊。
林晏闻言,并未回过神,只是顺着她的话往楼上望去。
酒楼为了叫客人看清池中美景,在二楼台上撑起了暖帐,点了热炉,也便只供几位贵客坐着。其中一位坐在主位的,想是怕冷,正将手缩在袖子里,用一支镶翠筷子将那软帘勾起来点儿,探头看着水面。
一双瑞风黑眸映着水光星火,却仍静得如同头顶遥远的夜空。
林晏心一紧,只是怔愣站着,雨丝拂面,柔软却冰凉。
周璨似是无心看景,只是敷衍地望了片刻,便将目光收了回来,如此往下一撂的时候,便扫过了楼下林晏的面庞。
他眉头轻轻一动,目光便不走了,稳稳地停在林晏脸上,却也不与他对视,只是淡淡压着眼帘,若有所思。
“那是……王爷……”墨梅扯了扯林晏的衣袖,自己先俯身行礼。
林晏心中乱得很,脑袋却不听使唤地还仰着,正想说走,周璨视线微移,对上了林晏的眼睛,只见他嘴唇一开一合,说了两个字:“上来。”
林晏正要充楞装傻,便瞧见一旁的揽月也已经看见了他,他明白这时候如果自己转身就跑,这个婢女很有可能直接从楼上跳下来把自己提上去。
片刻,林晏站在了周璨跟前。
原与周璨坐在一道的,是几位朝中的大臣,林晏进宫时与那日宴会上都见过几面,只有一位坐在周璨跟前的年轻官员他有些眼生。那人坐在周璨的正对面,眉目清秀,眼中倒有些未经官场的天真,却也不乏机敏。他们退出来的时候,林晏忍不住多瞧了那人几眼,那人竟也没有因为林晏年纪小而无视他,或许也是因为听闻庆功宴上林晏的“壮举”,他对着林晏微微俯身行礼。
“府中置办得如何了?”周璨已经将那帘子拉好,外头的光亮荧荧跳跃在帘上,映得他的冠发都明灿起来。
林晏好几日不曾与他说话,只是略显生疏地点了点头。
整个酒楼二层想是被周璨包了,此时揽月将人全清了出去,一时间周遭一片寂静,倒叫两人间那种刻意的疏离越发明显起来。
周璨没有得到应答,微微蹙眉,细细打量起林晏来。在西境那些日子,林晏不是着军装,就是穿着简单的便服,甚至还有西域风的外袍长靴,他倒是怀念林晏这种长安贵公子的打扮了。林晏自小就是不大喜欢浮夸繁复的人,选的颜色都有点儿老气横秋,他这会正是脱离了孩童的稚嫩,却又还未完全长成成熟男子的暧昧年纪,这种选择倒是叫他多了几分稳重老成。林晏一身霜色锦袍,小腿处绣着靛蓝牡丹云纹,束发佩玉,腰上镶珠,清俊与贵气都是正正好的,只是眉间含着淡淡阴郁,看起来有点儿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