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意愣了愣,没料到周璨想得深远,他沉吟片刻,摇摇头:“我不知。”
“叔言,你给我露个底,说个数吧。”周璨扣了扣桌子,眼神锐利。
方知意知道他不好糊弄,叹了口气,试探道:“我……要不再诊诊?”
周璨冷笑一声。
方知意头大,摸着下巴沉思半晌,道:“最多六成。”
周璨噗嗤就笑了:“还挺高。”
方知意急道:“哪里高了?”
“我还以为你为了吓我,会说出一两成这种屁话,”周璨凑过来拍了拍方知意的肩膀,笑道,“叔言,你果然还是个老实人。”
“你……”方知意被噎得说不出话,深吸一口气,规劝道,“我也不跟你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这孩子,还是别留了罢。六成,孩子有命,九成,你没命。”
“你急什么?”周璨把那句问抛了回来,似乎对他的警告不以为然,他转着茶杯,偏头看窗外浓重夜色,幽幽叹气,“如今这局势……这孩子来的的确不是时候。”
方知意见他还有动摇,忙道:“我是不知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只不过他们对你做过一次,保不准就有第二次。”
周璨瞥了他一眼,这眼神着实冰冷,方知意背上一凉,也不知周璨是否已经查清了当年原委,只是自觉说错了话,低头猛喝了几口茶,又想起一点,接着道:“那林晏呢?你要如何告诉他?他那脑瓜子也好用得很,不像小时候好骗,他要是知道你能生孩子,难道不会对当年那事生疑?”
“方叔言,演真法师可有教你一句至真法诀?”
“嗯?”
“说得多,死得快。”周璨提起茶壶,给他重倒了一杯,语气凉凉道。
方知意捧着茶杯,忽然觉得手里的茶它就不香了。
“……你好生想想,未满两月,落胎尚可。”方知意说完,自觉今日犯戒良多,特别是刚才这一句,于是双手合十,低头默默道,“阿弥陀佛。”
“你先住这儿吧,待我想明白了再说。”
“我闭关……”
“佛堂,本王给你再建一个不就是了。”
柳丝长,春雨细,香雾薄。
天未全亮,云边镶着银色,周璨站在后院中,也不知是在看竹还是看花。雨沫沾湿他鬓角的发,叫他锐利的眉眼都柔和水润起来。
“王爷,下雨了,别在外头站着了。”揽月说着要撑伞。
周璨推开她的手,道:“这点儿细沫算不得雨,屋里憋得慌。”他面色淡淡苍白,眼下微青,显然并未睡好。
揽月知道他心中记挂烦恼的太多,却也没有一样是她能置喙的。于是她只是安静立在一边。
周璨腿上有旧伤,站不了多久,这会子天阴起来,腰腹沉沉发酸。他有些不耐这副败破身子,眼神冷冷,自顾自转身往院外走。路过那株老梅,周璨觉得眼角滑过了什么,心上一跳,不由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拄着杖,朝那梅树缓步走近。
那梅树太老了,树皮都脱落了些许,枝杈枯瘦,显得暮气沉沉。
揽月见周璨盯着那老树发怔,怕他又想起伤心事来,轻唤:“王爷?”
“揽月,你过来帮本王看看,是不是本王眼花了?”周璨朝她招招手,待她走近,迫不及待拉她,声音里有点儿孩子气的惊喜,“你看,这梅花,是不是抽叶了?”
揽月听他这么一讲,心中也是惊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绿,贴着其中一条枝杈,孤零零地立着。娇娇弱弱的新叶,颜色都是嫩出水的绿色,在黑黢黢的枝上倒是显眼。
“回王爷,是抽叶了。”揽月答道。
这梅花,自从六年前,那具小小的尸骸埋入它脚下后,似乎也是怜悯悲伤,再不曾开花,甚至连新叶也不长了,常年一副已然老死的模样。
“抽叶了,抽叶了。”周璨喃喃地重复着,遥遥望了眼梅树下那片已然繁花遍地的土地。他渐渐红了眼眶,呆站了半晌,恍然回神似的,慢慢伸手按到小腹上。
“是不是她回来了?揽月,她是不是回来了?”周璨一眨眼,一颗泪珠子飞快从他眼角滑落出去,不见了踪影。他似乎并不等待揽月的回答,只是轻抚小腹,怔怔地瞧着那片新发的叶子。
揽月盯着他通红的眼睛,知道此刻,周璨心中已然有了定断,他绝不会放弃腹中的孩子,揽月甚至早有预料,就像当年他不会放弃叶韶的骨肉一样,他同样也不会背着林晏悄悄把这个孩子拿掉。
“王爷,必然是的。”揽月轻声肯定。
周璨红着眼睛便笑了,他似乎是感慨他这古板的小侍女也会哄他开心了,轻轻叹道:“揽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