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友关切的问,“怀义,你这是咋了?是不是头回上战场杀人吓着了?不用害怕,以后慢慢习惯就好了,咱是武将,这是职责,也是宿命,可不敢有心软的念头……”
许怀义抹了把脸,眼神缓和几分,解释道,“我没害怕,就是……一时半会的还没适应过来,你不用担心。”
赵三友大大咧咧的,闻言,也没怀疑啥,哈哈笑道,“那就好,看你杀倭寇那个勇猛的劲头儿,瞧着也不像是害怕的,再打几场仗,也就能适应了……”
说着,又羡慕的道,“这次你功劳可不小,杀了得有十几个吧?还宰了个领头的,论功行赏,肯定要给你记一笔……”
许怀义说了句“运气好而已”,便转了话题,“你伤口咋样?”
赵三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不以为意的道,“砍了两刀,不过,砍的不深,我避开了大半,已经上药了,没事儿,三五天就长能长好。”
许怀义提醒,“还是要注意,这几天伤口别见水,该吃药也要吃药,万一起热就麻烦了……”
赵三友“嗯,嗯”应着。
“孟平呢?”
“唉,他伤的就有点狠了,被抬回去的,等下咱们去看看,这次受伤的人不少,不知道金创药够不够用?”
金创药不够的话,通常都是先紧着有品级的武官用,普通士兵大都靠抗,抗过去就活,扛不过去就死。
说到这儿,气氛一时沉闷了。
这次战役打的实在叫人心头不痛快,反正许怀义很不爽,哪怕他首战告捷,还立了功,也高兴不起来,上头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和考量,都不该拿下面的士兵做筏子,士兵可以伤可以死,却不该是用这样的方式。
他去看过孟平后,心情更加沉重,一顶顶简易的帐篷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等待救助的士兵,不光药品缺,大夫也不够用,只能先顾那些伤情严重的,其他人要么随意包扎一下,要么就忍着。
救治所里,痛苦的哀嚎声不断响起,还不时伴随着崩溃绝望的哭声,那是有人伤重死去了,或是得知腿脚保不住后,无法承受。
孟平还算幸运,伤口已经被处理,他也是沾了身份的光,精武学院的名头还是很有份量的,大夫不敢怠慢,只是也仅仅是处理了,之后如何,还不好说。
这会儿,大夫们对外伤的诊治还处于相对低下的水平,大点的手术都做不了,小点的能处理,却又防治不了感染,所以士兵一旦受伤,能否痊愈,很大程度上要靠运气。
许怀义避开人,偷偷给孟平往嘴里塞了颗消炎药,又喂了一盏水,摸着他额头不烫,这才敢离开。
一回到住所,在外面强撑着的表情就破功了,恨恨锤了下桌子,低低咒骂了几句泄气。
李云亭一直跟着他,见状,也不意外,倒了杯水给他,“消消火,那些狗东西,压根体会不到你的愤怒,在他们眼里,士兵的命,算什么呢?只要能达到他们的目的,拿多少人命去填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甚至战事的输赢,他们都可以不在乎。”
许怀义何尝不知道这些?来之前,也有过猜测和心理准备,他就没天真的以为军营里都是一团和气、上下其心,真要那样,也就不会接二连三的输了,但真正的直面,还是让他无法接受,尤其看到伤亡惨重时,他更是差点当场破防。
心里一直念着媳妇儿和孩子,才堪堪忍住没变脸。
李云亭又道,“咱们初来乍到,什么根基都没有,什么局势也不清楚,就算心里有再多不忿不公,也只能忍着,没地方说理去,就算你觉得他们安排不当,把事情闹开,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无非又是一场各方博弈罢了,棋子还是咱们。”
许怀义重重呼出一口气,苦笑道,“我都明白的,你不用担心,我再怎么生气,也豁不出去,有家有口的,早就不年轻气盛了,我也会权衡利弊,该闭嘴时就闭嘴,就是,有点憋屈……”
李云亭笑了笑,“这世上,谁不憋屈呢?就是帝王,有时候还得跟臣子低头呢。”
许怀义噎了下,往门口瞅了眼,低声道,“你可真是啥话都敢说……”
李云亭一脸无所谓,“你又不是外人,还能去告发我对皇帝不敬?”
“那确实不会……”毕竟,他对皇帝也没多少恭敬。
俩人相视一笑。
气氛总算轻快了些。
许怀义喝了两杯茶,等压在胸口的那股闷气消散了些,这才复盘之前的那场战事,琢磨着其中有啥可取之处,又有什么考虑不周的地方,再有机会跟倭寇交手,也能多积攒些经验。
李云亭对这些事最感兴趣,跟他兴奋的交流着,互换着彼此的心得跟体会。
俩人都没受伤,打仗时,也勇敢的冲在前面杀敌,表现十分突出,别人是打的心惊胆战,他们却很上头,颇有越战越勇的架势。
不过,一次的胜利说明不了什么,接下来,还有恶战等着他们。
“咱可不能骄傲,这场仗能赢,不是咱多厉害,完全是得益于倭寇数量少,而且,装备也不是那么全活,这才让咱们捡了便宜,不对,是险胜,牺牲了那么多人,算啥便宜?”
许怀义说到这里,嘲弄的冷笑一声,“看来,给咱们下马威的那位,也不是一点忌惮都没有,还是给咱们留了活路的,估摸着知道是对方人数不多,这才敢让咱们上阵,不然,咱们这来支援人家的,才刚到就全军覆没,到哪儿都说不过去,朝廷也饶不了他们。”
李云亭点头,“应该是如此,不止是下马威,也是试探咱们的实力和底线,能不能打倭寇,能不能配合他们的指挥,他们不敢明晃晃的让咱们去送死的,锦衣卫在这儿,还有你师傅,以及几位皇子的人,他们肯定会顾忌一二。”
“顾忌一二,也牺牲了三成多……”许怀义到底意难平,“回头我得跟师傅说道说道,上面的人玩弄心机手段,争权夺利,不要拿士兵当炮灰啊,这让大家伙儿多心寒?咱们来,是为了保家卫国,可不是给某些人当牺牲品的。”
李云亭也不拦他,意味深长得道,“可以说,最好你师伯那儿也告上一状,皇帝派了那几位来,就是为了平衡各派的关系,相互制肘,少玩点阴谋诡计,把心思都用在抗击倭寇上,他们若是做不到,那就没存在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