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算冷,但夜里僵坐得久了,仍觉得衣裳生凉,寒意侵骨,身上抖得厉害。
她做错了吗?他说的那些,真的是她的错吗?她真的有错吗?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
真心实意喜欢一个人,想和他长厮守,想为他生儿育女,想他前路无碍,一心只想顾及他、维护他,这有什么错的?
他眼里从来就没有过她,他嫌恶她,瞧不起她,弃她若敝屣。
原来从头到尾,那些温恭尔雅、那些相守相伴,那些肌肤之亲,全都是她的自以为然,都是虚情假意,都是冷眼旁观,她就像地上的一只虫蚁,被随手一摁,也嫌脏了手。
那些款语温言下,藏的是多冰冷的一颗心?
如果真能呕一呕,她真恨不得把心给呕出来,只留一具空壳在世上。
青柳真是眼睁睁看着紫苏在灯影下僵坐了一整夜,脸色雪白如纸,像掏空了精气神一样,瞬间憋了下去。
大哥儿早就离了见曦园,吩咐她守着紫苏,这会儿天快亮了,青柳见她身形似坠非坠,恍恍惚惚的,连上前扶住,连恭喜的话也不敢说,心里也忐忑,道是:“紫苏姐姐,不然我扶你去梳洗一番大哥儿吩咐今天把你送出府去,让你走前去老夫人面前,还有家里各处、姨娘婶娘、二小姐处都磕个头”
紫苏似笑非笑应了声,摇摇坠坠起身,青柳端来清水,替她净面梳头,见她脸色极差:“我给姐姐沾些胭脂,补补气色?”
她脸眼珠子都似僵住,迟滞转了半圈,算是应答,青柳替她脸唇上补上厚厚胭脂,这才觉得稍能见人,见她神情还僵着,忍不住温声劝:“姐姐这是怎么了?这样好的事情,这样好的日子,怎么成这模样了”
是了,好事情,好日子。她千算万算,给自己挣了个姨娘的名分,有什么不知足的,这么好的宅子,锦衣玉食,仆婢伺候,样样件件都有了,她又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紫苏强打精神,先和青柳去主屋给老夫人磕头,恰好桂姨娘带着云绮也在,正说着云绮的婚事,喜日将近,虽然嫁的是贫寒学子,但桂姨娘要强,希望婚事办得风光些。
几人听说施少连吩咐紫苏今日归家,施老夫人心头还是乐见紫苏归于施少连,很是说了一番温软话,桂姨娘如今依附施老夫人而活,说话也甚是客气,还撸下胳臂上一只玉镯送了紫苏。
云绮将要出嫁,这阵儿都紧张兮兮的,她虽是妾生,但转念一想若是以后方玉也纳妾,少不得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你死我活。这回见了紫苏,心直口快:“大哥哥心底还是对紫苏姑娘好,先纳了宠,日后新嫂嫂进门,想必也是个大度的。”
紫苏如鲠在喉,也不声不响磕头谢了,退出主屋,先往蓝家去,一路仆婢无不拱手恭喜,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蓝家冷冷清清的,田氏和芳儿两个正在屋内做针黹,蓝家日子不好过,没有仆役,没有用度,失了老夫人和桂姨娘的靠山,全靠施少连手缝里漏出一点过活。
田氏自落魄以来,明里暗里向紫苏求了几次,紫苏忌惮施少连,都不曾理会,不说鸿沟,田氏心头的怨恨倒是有的,这会儿见紫苏来,脸上堆着笑说了几句好话,吩咐芳儿把紫苏送了出来。
芳儿回身,瞧见田氏脸色恨恨神色,安慰道:“娘,如今她得了势,您脸上那个皮笑肉不笑,看着实在假。”
“若不是她三番两次的撺掇我和你桂姨娘,我们如今能有这个下场。”田氏呸了一声,“她倒好,倒成了姨娘。”
“难说呢。”芳儿轻笑了一声,眼里光彩奇异,“到底好不好,可没个定数。”
最后倒是去了榴园,宝月先来掀帘来迎,见紫苏立在廊下,先咽了口口水,神情略有些紧张:“紫苏姐姐来坐。”
甜酿很快也从内室出来,见紫苏脸上眼下敷着粉,掩着一抹淡青,毕恭毕敬朝她行礼。
这个时候,寒暄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甜酿无话可说,紫苏有话说不出口。
解围的是施少连,整衣施施然出来,见着紫苏,微微一笑,温声道:“昨日该交代的都交代尽了,日后更要勤勉些,方不辜负我的一番良苦用心。”
“二妹妹这里,也要立个规矩,那些领事的婆子们,每日点卯上工,进退举事,言行举止都要有分寸,不然都仗着妹妹年轻胡乱支应。”他转向甜酿,“我把紫苏抽给二妹妹使唤,每日让她和管事婆子一道来听令,妹妹有什么事尽管打发她去做。”
甜酿低头称是:“日后辛苦紫苏姑娘了。”
“谢大哥儿和二小姐恩典。”紫苏暗黄着脸在两人下首磕了一个头,又被领了出去。
孙翁老安排了马车,要送紫苏回家,只说三日后是个吉日,再来接人。
紫苏父母是沈妙义外祖黄家的下人,她是家生子,自小就跟在沈妙义身边,后来沈妙义出嫁,她归了施家,父母也年迈,被黄家打发回了乡下,路不算远,半日的路程即到。
马车缓缓驶过,绕江都城半圈,在一处宅门前停了下来。
门首上朱笔写着黄宅两个大字。
“就是此处,没错。”车夫见紫苏脸色发青,手指紧紧抓着车窗,浑身打颤,挠了挠头,“孙先生交代小的,紫苏姑娘就是从此处出来的,三日后的喜轿子,也是这家里来接,还要姑娘磕过头,谢过恩典再出门。”
“不是!不是!!”那声音似凌厉,又绝望,五指抠入窗栏,圆润指甲内灌满木屑,“这处跟我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