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工作暂停了,地震带来的影响很大。
熊然坐在旅店房间里,看电视里的新闻报道,因为信号的原因,大屁股电视时不时花屏一下,半响,才有扭曲的人声从里面传出来。
地震的震中是距离云方二百多公里的薄州市,震级65,震感波及了周围的几十个市县,相比于其他有震感的地区,距离震中较近的云方显然受到的破坏更大,有小部分房屋倒塌、损坏,不过因为地震发生在六点多钟的下班时间,人员伤亡也侥幸少了些,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看着新闻断壁残垣的灾区现场,熊然想起那天被压在书架下的情景,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墙上的裂缝越开越长,像是死亡倒计时,死神一点点走进去,在你惊恐的眼神中缓缓举起寒刀,再挣扎也逃脱不了,那种感觉无比煎熬、绝望、惊悚。
人对于命定的死亡,如同蝼蚁,挣扎也不过是它的陪衬,一脚下去,连碾都不必,就已经完成收割。
你看,就是这么轻松。
那么自己,枯叶如自己的死亡究竟是否可以躲过呢?在地震之后,熊然偶尔会陷入这样的迷惑,但很快,他又一次次告诉自己,熊然你不一样,你有命运的眷顾,它给了你机会,就摆在你面前,照做就好了,你可以躲过去的。
只要,只要你完成任务,安安分分退出他的世界就可以了,你看,就是这么轻松,熊然说服着自己。
宋或雍从外面进来了,他将灰色的呢子大衣脱下,等冷气散尽,坐在了熊然旁边。
“剧组的车找好了,最晚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宋或雍的手很凉,他轻轻触了触熊然的眼珠,熊然一动不动。
“熊仔?”
熊然回神:“噢,好,剧组那边怎么样?是要重新换取景地了吗?”
宋或雍眸色很深,上面的还覆着一层如霜的寒气,他盯着熊然,半响才道:”是,柳导为全剧组的安全负责,他拍板说换地方,好不容易找到车,让先把剧组的人送回荣城,后续的回去再说。”
熊然没吭声,他重新看向电视,里面嘈杂的报道此次地震的伤亡、救援情况,地震刚刚过去了三天,整个剧组急忙从上一个酒店搬离,在整个小镇里勉强才找到两家房屋质量至少从面上经受住了此次地震的旅店,接着又开始紧急练习外面的车辆,把人员、机器运送出去。
柳导是个挺细心的人,即便都乱成这样了,剧组内部还组织了捐款,一个挺大的数额,第二天就汇进了红十字会的户头。
“熊仔?”宋或雍再一次叫醒走神的熊然,熊然懵懵的看向他。
“你是不是被吓着了?”宋或雍靠近熊然,声音放的很轻,像空气的尘埃:“没事的,现在这里很安全,余震已经过去,你不会被压在书架下面了,你已经出来了。”
他又指了指地上乱跑的鸭子:“而且达达也找回来了,一根毛都没掉,咱们三个都没有事。”
熊然没说话,他的视线
下移,落在了宋或雍的脚上,很冷的冬天,他从外面回来,脚上还穿着拖鞋。
脚底伤口很深,剧组随行的医护过来处理的时候,熊然就坐在旁边,他看着医生用镊子从脚底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拉出一个个尖锐的带着碎肉的玻璃碎片,半结痂的伤口血流的更畅快,而这样的伤口整个脚底有三四处,严重的不堪入目。
彼时,宋或雍坐在沙发上,脸上没有表情,但熊然将他额上的冷汗以及骤然绷紧的手臂肌肉看的分明。
纱布围着脚背连同脚底一起包扎,很厚的一层,连袜子都穿不上去,只能面前塞进拖鞋里,深冬的天,脚趾还漏在外面。
被死亡惊吓的僵冷的心,在宋或雍面前总是轻而易举的被攥着各种形状,大手从那颗心脏里拧出愧疚、自责、心疼、矛盾,以及熊然对自己彻底的厌恶。
在自己身上,熊然将人性看的清晰,丑恶而矛盾,他痛恨自己的自私、无能,终于发现,自己是一个如此糟糕而平庸的人,渴望宋或雍却又贪生怕死,他两个都想要,可却由不得他选择。
他由衷的恶心自己。
这样日复一日的自我厌弃与分裂让熊然难以入眠,回到荣城后,失眠的状况更加严重,熊然庆幸自己一个人睡,宋或雍不知道,但身体的疲惫是无法避免的,于是他开始经常走神。
“宿主,”系统将熊然无言的痛苦看在眼里,在某个无眠的黑夜,在熊然盯着卧室的门,企图看透的时候,系统说话了。
“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呢?”系统疑惑。
熊然答:“因为我什么都想得到,一个都割舍不了。”
一段空寂后,系统道:“宿主,你只能得到一个,那就是回去,回到父母身边,健康的活着,这里你留不下来,没有任何一个未来时间的人可以长久的留在过去,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熊然说话的声音更加虚弱,他苦笑了两声:“所以,我更加厌恶自己。”
系统听明白了,可它不像人一样,懂得看破不说破:“你是说,即使没有强制性抽离,你也会选择离开宋或雍吗?”
熊然不说话了,他的视线又落回门上,瞳孔里一片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