劭从温手指身侧的堂椅示意陆鸿落座,“陆捕头,坐”。
他拈花般端起茶盏,眼睛眯成一条缝,捋捋自己花白髭须,咽下一口茶汤,陆鸿与府尹隔了几级,寻常除非升堂理事,见不得邵大人,如今邵大人却对她如此亲近,实在是让她诚惶诚恐,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邵大人放下茶盏,蹙眉道,
“听柳大人言,今早陆捕头去巡逻之时逮住了个混吃混喝的小贼?”
“回大人,正是。”
“好!做得好!开封府对京畿治安负有不可推卸之责,日后还望尔尽心竭力。”
“是,属下受教了。”
“对了,这位柳大人,金榜一甲的探花,新上任的集贤校理。柳大人今年刚满弱冠,听曹巡使说得陆捕头明年也满弱冠了?”
“再见柳大人,果然气度不凡,日后还需多多照拂。”见邵大人有意搭桥,陆鸿赶忙攀附上这根高枝儿。虽说他们开封府与集贤院目前没什么交道,可日后总归还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集贤校理隶属集贤院下,有校勘典籍之责,集贤院与昭文馆、史馆、秘阁并称“馆阁”,后世称“馆阁之选,皆天下英俊,然必试而后命,一经此职,遂为名流。[1]”如今柳淮汀进了集贤院,可谓前途无量。
“好说,好说。”柳淮汀春风拂面地应道。
也是个滴水不漏的货色。陆鸿默默在心底记下。
不过集贤校理仅仅从八品,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邵大人青眼相待,必有他因。
“柳大人的祖父致仕返乡已三年有余,近来身体如何?”
“多谢劭大人关照,家中来信道祖父身体康健。”
“那便好。时年我在吏部任职之时,受柳大人祖父照拂颇多,那时我也仅而立之年,如今啊,也是二十年了,”邵大人感慨着白驹过隙,光阴似箭。
说着说着,劭大人一拍大腿,“哎呀,人上了年纪果然容易忘事,扯远了,你今儿个前来,不是要找陆捕头吗?”
“正是,在下今日早朝出宫回府之时,马蹄踩到水坑,弄脏了陆捕头的衣物,故而前来略表歉意,”柳淮汀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窄长的锦盒搁在桌上,“想着官服不可仿作,又寻思陆捕头平时可用的物件,便带了这份薄礼,陆捕头不妨猜猜,锦盒里是何物件?”
陆鸿不想收礼,本想婉言谢绝,碍着旁边邵大人极力用眼色催促她快点打开,柳淮汀又是一副期待的样子,谢绝的话终究是没说出口。
只见锦盒底部的青色蜀锦之上静静地卧着一只黄铜箭筒,六支精铁铸造的箭体围绕在箭筒的周围。
“这是…梅花袖箭?”
“陆捕头好眼力!”
“我曾听江湖朋友说过这种袖箭,可一次发射数支箭,呈梅花状散开,故得名曰梅花袖箭,但从未亲眼所见。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反响!想必柳大人是重金求得的这件袖箭吧?”
“陆捕头这下可猜错了,”柳淮汀爽朗地笑起来,深灰色的眼眸里透着几分少年的得意,“这是我早先铸的,家父在工部任职,教得我几分工器械具。陆捕头夙夜忙碌护汴京百姓平安,这袖箭正好可做防身之用。”
见柳淮汀这般诚恳,不忍驳了少年的一份心意,陆鸿便点头应下来。
“那我便替汴京的百姓多谢柳大人了。”
“既是礼也送到了,柳大人,本府还有公务要忙,先行离开了。”
“那在下也告辞了。”
“陆捕头,去,送送柳大人。”
“属下遵命。柳大人,这边走。”
见府尹邵大人进了书房,陆鸿含笑的眉眼隐了起来,寒霜又盖上了桃花眼,换了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柳大人走好。”
柳淮汀瞅着陆鸿没有挽留的意思,便也顺水推舟道,“陆捕头行走不便,不用送在下了,”他大步跨了三两步,又回头贴近陆鸿的肩膀,低声道,“看来相较巧械陆捕头还是更爱美人啊,无妨,下回在下做东请陆捕头去矾楼,定不负陆捕头汴京一枝花的大名!”说罢向陆鸿挤眉弄眼,狡黠地笑了几声,“啪”地一声收起折扇藏于袖中,便一骑绝尘而去。
[1]出自洪迈《容斋随笔》。
[2]矾楼:北宋时东京的著名酒楼、娱乐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