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在我十二岁的那一年改变了。
街头的暴乱席卷了每一栋建筑,在火光之中,我的父母在烟熏火燎的家中被活生生地烧死;而我的哥哥,则被堵在走廊里的感染者暴徒们用尖刀,一下又一下地刺入胸口,为的只是保护躲在他身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我。
虽然事后,及时赶来的军警制服了暴徒,恢复了街区的秩序,但人死不能复生,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成为了孤儿。
在这个乱世,只有堕落或是丧命的未来了。
我甚至还不如现在罗德岛内许多和我有着相似童年的干员们,他们至少还有一技之长,而那个时候的我,什么都没有。
然而不知道是命运的巧合还是上苍的庇护。
在那次暴动后的处理机构里,凯尔希医生见到了我。
她将我带回了家,教育我知识,抚养我长大——而代价是,我将成为她幕前的代言人,以罗德岛统帅之一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那个时候的我只是一个害羞内敛的姑娘,就连跟陌生人说话都会面红耳赤,我又怎么能成为一名统帅?
可是没有办法,为了报答凯尔希医生的救命之恩,我只能披上那一身黑色的衣袍,写出一篇篇让我抓耳挠腮的论文,做着一次次自己不熟悉的战术指挥。
我曾无数次害怕被人识破自己的面目,可不知道是命中注定还是我扮演的“博士”太过逼真,由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能够看穿我。
在那之后的故事,大家也都知道了。阿米娅成为了罗德岛的最高领袖,而我则以“博士”的身份,打理罗德岛的一切。
说罢,卢克丽霞将视线投向了银灰;而后者,则陷入了悠远的沉思。
这样的经历,跟自己是多么的像啊。
年少父母身亡,少年孤身留学,青年忍辱抗争——两个人,都是背负着过去的伤口,搏命求生的绝境之兽。
“……能不盯着我看吗?银灰先生……”卢克丽霞看到银灰一直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脸发呆,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
“……抱歉。”刚想问为什么她的语气这么奇怪,银灰却突然反应了过来:平日那名优雅而游刃有余的女杰,根本便不是本来的她。
有些尴尬地沉吟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没来由地蹦出了一句话:“那么,盟友……不,卢克丽霞,这么多年了,不会很辛苦吗?”
白皙的脸颊又是一红,少女却陡然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昏暗的灯光让银灰看到了她眼中涌出的泪花。
无意识的话语戳到了她的痛处,还没有等男人反应过来,那柔弱的女孩子却突然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呜咽起来。
哭声越来越急切,渐渐转为了抽泣,泪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淌。
“傻瓜。”看着趴在自己肩膀上痛哭的卢克丽霞,银灰不知道为什么为之动容了,柔声地开口安慰着,“有什么事情,向我说出来吧,不要再一个人憋着了。”
花季的少女因为家庭的破灭,为了报答那近乎残酷的恩典,不得不舍弃美丽的长裙,穿上深黑色的衣袍,将姣好的身材裹在黑暗之中。
举止言谈和待人接物间再也无法展现出少女的活泼可爱和纯真无邪,取而代之的是女中领袖一般的严肃、冷静和沉稳。
多年以来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难,受了内外多少的委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女性的本能躲藏在“博士”的衣袍之下,只能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换上裙装,自怨自艾地用乐曲来抒发自己的幽怨,展露自己的容颜。
痛苦和辛劳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
不敢跟凯尔希说,怕她严厉的表情,怕徒增已经足够悲伤的她的负担;不敢跟阿米娅说,害怕曾经如孩子一般的她走漏风声;不敢跟任何人说,因为他们注定难以理解。
压抑和孤独几乎压垮了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却又强迫着她顽强地将这一切全部忍受下来——在穿上那一身厚重的衣服后,她依旧是那个冷静睿智的卢克丽霞。波吉亚博士。
今天是十余年来,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痛哭失声,将那无尽的酸楚全部倾倒出来。
在一个无意间撞破了她本来面目的人面前,在一个将她视为旗鼓相当盟友与未来对手的人面前,在一个曾经与她朝夕相处,为她在战场上挥舞长剑的勇士面前。
在一个,她已经为之悸动的男人面前——
展现她作为女子,那坚强又脆弱的情感。
当龙门的事情终于结束,罗德岛能暂时回归一段时间的宁静时,已是晚春,接近夏日的时候了。
协助“博士”完成了工作后,虽然角峰等人被留在了罗德岛上作为与力,但银灰最终还是准备返回谢拉格——他已有半年余没有回自己的故乡处理那复杂的政治事务了。
只是,他坚决地要求卢克丽霞与他同行,到谢拉格进行更加深入的合作事项谈判。
凯尔希没有理由拒绝,而卢克丽霞更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希瓦艾什家族的宅邸十分气派,满是银色的雪花装点的墙壁洁净而清澈,古朴与现代相结合的大吊灯透着几分典雅,而会客厅里近乎接近会议台一般的长饭桌闪着令人凛冽的暗光,平日里也是谢拉格的贵人们商讨政事的场所。
只是今晚,诺大的宅邸和饭桌上,只有两个人。
在方回到雪境的银灰终于结束了整个下午的拜访,得以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