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还没反应,手已经按出了一句合规矩的“好”。扔下手机,头疼没有缓解。
昨天喝酒了。
为什么喝酒?不记得了。
……哦,林渡舟死了。
林渡舟死了。
昨天的麻痹与恍惚从四肢退潮,空气渐渐抽离,头脑热胀,脏腑隐隐作痛,直到绞在一起,四肢百骸都像浸透在冰窟里。
刺骨的冷,却满头大汗。
我一起身,四肢都脱力,狼狈地冲进洗手间吐了两回。
浴室的地板也是冰凉的,但热汗和泪水依旧禁不住。
房子处在喧闹的街区,时常停水停电,楼下的茶馆总有叽喳的人声,日夜不停。
十年之前,就是在这里,林渡舟把我抱上洗手台,小心翼翼地扶着我的腰,轻声问我还好吗。
我总以为,人的一生不是一条流动的线,而是由几个瞬间、几个片段组成的。
曾经亲历的时刻,从未意识到那些瞬间可以被回味,在记忆里画地为牢,把念旧的人永远困在当时以为寻常的画面。
那天我也是这样醉,第一回搭上了他的肩。
浴室昏暗的灯光从他身后透过来,把发丝裹得像糖丝。
我想起小时候,我妈每周六骑着自行车,载我穿过公园。傍晚,火一样的云漫天无边,从遥远的晴空扑下来。自行车经过卖糖人的小摊,夕阳一刹那没了行人的遮挡,径直洒在一个个金黄的糖人上,反着星星点点的光。
林渡舟笑问我为什么出神,我勾着他的脖颈,鬼使神差地反问他,“林渡舟,你吃过糖人吗?”
也许这话有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林渡舟顿了一瞬,回答:“没有。”
我头脑发热,说:“你尝尝,我给你。”
林渡舟笑我醉了,他的发丝在昏黄的灯光里还是像儿时的糖丝,我怎么都看不够。我尝过糖人的味道,甜得发腻。但我在尝到林渡舟之前,就知道是苦的。
那天是我们的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密接触,第一个缠绵的吻。
十年过去,我还没有走出那个阴凉的夜晚。
手机铃声刺穿了回忆,我恍然梦醒,擦干了满脸的汗珠泪痕,浑身乏力地砸进沙发里,电话接通。
“我们要走了,”那边传来熟悉的男声,“你不来送一程?”
这些年来,舞剧的巡演从未间断,轻鸿舞团在国内外积累了不错的口碑。我从小就跳古典舞,跳了二十几年,舞台上的聚光灯、舞台下众人的注视都享受过,一身的伤病也没落下。
这行业虽说不算只捧着青春饭,可到底身体是本钱,我的本钱薄薄一沓。巡演、出远门,往往都是纪南的主角团队出去。年复一年,我就守着这座城。
“上个月就走了,这个月又走一回,”一出声才发觉嗓音出奇的哑,喉间像含着针似的,说话就疼,这话刚出口,电话那头就噤了声,我接着道,“下个月走的时候,我一定送你。”
纪南显然听得出我在嘲讽他,但言语里倒还算尊重,“昨晚践行宴,你喝多了,我送回去的。”
我垂下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哦,谢谢了。”
“你不用非把自己灌醉来逃避下午的面试,”纪南顿了片刻,接着说,“那个舞蹈节目筹划得不错,是个好机会。林渡舟……只有周五才会用同一个演播厅。”
我闭了闭眼,从里到外又是一阵麻木。
“什么面试,”明明是问句,倒被我说出了要死不活的架势,我沉声又问,“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