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彰想,小娘子刁蛮可爱,算罢,是我对她不起。真个下床,撩起袍摆跪了。林婵微愣,暗想他倒是爽快,说跪就跪。我若让他立刻起来,倒显得我软弱,日后更好拿捏我,也不言语,主意一定,躺倒闭眼假寐。
且说月楼和陈珀,自萧云彰进到房里去,躲在窗寮外偷听消息,隐隐听得妇人高骂声,男人陪笑声,陈珀低道:「奶奶气性恁大,放狠话让爷去死哩。」
月楼道:「从没见爷这样好性儿,不过奶奶被欺瞒的惨,叫我也生气。」听里面说话小了,再听不见,灯火仍亮着,陈珀问:「怎没声了?」
月楼道:「问我我问谁去?」
陈珀道:「你进去送茶水点心,瞧瞧动静。」
月楼真个泡了壶茶,取一碟绿豆糕,用漆盘拖着,站门首道:「我给爷和奶奶送茶点来。」撩帘进房,唬了一跳,问道:「爷这是。。。。。」
萧云彰打道道:「回去歇罢,不用来伺候了。」
月楼应声退下。陈珀站在廊头,见她出来,忙问道:「里面如何了?」
月楼恐被萧云彰听见,拉他走到院门前,方道:「爷在给奶奶下跪哩。」
陈珀不信道:「你可看清了?」
月楼道:「看得清清楚楚,爷笔直跪在床踏上,一动不动,奶奶倒头睡着了。」
陈珀听得怔怔地,半晌才道:「爷果然大丈夫,能屈能伸,欲成大事者,是要如此。」
月楼道:「我只知,爷现如今,被这位奶奶拿捏死死地。」
不说他俩,单表林婵与萧元彰,林婵听得月楼进来,又出去,想了会儿,坐起道:「我口渴了。」
萧云彰起身斟茶,把绿豆糕一并端来,林婵接过,慢慢吃茶吃糕,见他撩袍要跪,说道:「罢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羞不羞。」
萧云彰笑着上床来,欲搂抱她,林婵避道:「我虽不要你跪,也并未原谅你。」
萧云彰问:「怎样才肯原谅我?」
林婵道:「假死的主意何时有的?你实说,若有半句虚言,我明早就雇马车,回杭州去,一生不谅你。」
萧云彰敛笑,正色道:「在苏州时已有主意,因你而犹豫,阊门码头上,我们分道扬镳,那时主意方定。」
林婵问:「在苏州丶在码头丶在我进京丶在顺天府丶甚在这儿数日,你随时可亲自丶或遣陈珀告知我真相,为何迟迟不说?非等到今日,下葬安棺后才现身?」
萧云彰道:「我想看你有多聪明丶有多能耐,能应付眼前乱成麻的处境。」
林婵气笑道:「你这样穷极无聊么。」
萧云彰摇头道:「非我无聊将你耍弄,实因日后要你做的事,险象环生,若非足谋多智,擅应变,够英胆,否则生死一线间,我惟恐害了你,若你言行有半分不妥,我必不能让你冒险。」
林婵问:「你要我做甚么事?还得看我允不允哩。」
萧云彰道:「你应知我身世,京中四族,谢丶萧丶陈丶韩。我陈家以文章传世,,四代仕宦,家风严谨,声誉远播,无奈十四年前,白塔寺长明灯灯油案,我父亲及长兄,遭人构害,以贪墨之罪,行刑西市,族中老少,近亲流徙烟障之地,远亲隐没不敢来往,我则改姓换名,寄生萧府,从此弃文从商。数年来,我暗调追查,妄想找出真相丶还父兄清白,如今虽稍有眉目,却如雾里看花。幸在天有公道,皇寺长明灯油,十四年后,又将重用山茶油,因其利巨,定生风波,构害我父兄之人,想来如今已身在高位,贪婪之心难以遏止,是揪出他的最好时机。我若出面,必引其警觉而防范,我若死了,可令其放松戒备丶现出原形。而我需一人替我出面。」
他看着林婵道:「你就是我需的人。」
林婵思虑半晌,才道:「我爹爹提起过你家的案子,让我多劝你,莫再查了,恐查到最后,非你所愿。」
萧云彰追问:「非我所愿,是何意思?」
林婵道:「我哪里知,爹爹说话,一向点到为止,不肯多说半句。但他睿智,劝你不查,定有不查的道理。」
萧云彰苦笑道:「唯这理由,难以心服。阿婵,你也不想我查?」
林婵不言语,萧云彰当她默认,说道:「陷你于险境,也非我意愿,你不肯也好,我另做它法。」
他倒松了口气,展颜问:「这绿豆糕好吃么?」
林婵道:「没有苏州的香甜。」
萧云彰道:「你若想吃,我传信让他们捎些来。」
林婵没答,吃尽盏里茶,突然道:「你怎不问,我是如何回爹爹的?」不待他开口,她道:「我说,若爹爹蒙冤被刑,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定要查出真相,还爹爹清白。我现为你的娘子,你的父兄,便是我的爹爹和阿兄,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定当与你协力,令沉冤昭雪,大白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