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蕙馨苑离开,叶茉盈跟在谢绍辰身侧去往二进院敬茶。
相比老夫人及其姻亲,公婆这边气氛轻快许多。
国公爷谢伯懿膝下一子一女,女儿谢菱妙是通房妾室罗姨娘所生,在主母谈氏面前,侧室母女不敢多嘴,得了新妇的赠礼,还要嘴甜地恭维几句。
谈氏接过峨眉雪芽沏泡的媳妇茶,笑着摸了摸叶茉盈的脸颊,少女初尝雨露,气色本该红润,可小姑娘没得到一点儿滋润,娇俏的脸蛋微微苍白,想来,昨夜的经历不算美妙。
谈氏不满地睨了儿子一眼,将一对飘花翡翠镯子套在儿媳的腕间,与从范老太太那儿挑来的藕粉玉镯相比,不知贵重多少。
叶茉盈辨不出好坏,但能透过婆母的目光,看到暖柔的善意。
一旁的国公爷笑着捋捋胡须,与妻儿、儿媳用过早膳,就准备赶回江宁了。
叶茉盈随众人送家主离城,与谢绍辰同乘马车回府时,偶然味到一股糯米香,她挑帘看向车窗外,又快速撂下帘子。
街市摊位上的糯米蒸糕一层层夹有红糖和大枣,色泽鲜艳诱人。叶茉盈抿了抿唇,没有叫停马车。
公府车队依次行驶在比肩接踵的拥挤街市,她做不到我行我素。一段费尽心机谋来的姻缘,叫她失了我行我素的底气。
女子闷闷靠坐车窗前,一侧脸颊映出珠帘的光影,又在纤长的睫毛下铺开扇形疏影。
云髻雾鬟的美人,与浮翠流丹的春景相融,是会叫人赏心悦目的,可坐在对面的年轻世子没有欣赏的心思,低头翻阅着手中簿册,在马车停靠在公府后院时,才向妻子交代自己今日的行程。
“我有事回一趟府署。”
哪有人新婚燕尔丢下妻子的,可两人的婚事不说孽缘,也是阴差阳错的糊涂账,没有你侬我侬的腻歪劲儿。
叶茉盈点点头,叮嘱他早些回来,却在挑帘下车时,几次欲言又止。
谢绍辰放下簿册,淡淡问道:“有事?”
“夫君回府时,能否带些糯米蒸糕?”
“嗯。”
叶茉盈展颜,没经车夫搀扶,提裙跳下车廊,身姿灵动。
谢绍辰在妻子粉润的脸蛋上扫过,放下帘子。
到底是年纪小,恢复得快,单凭一点点喜悦就能冲淡昨夜的疲惫,连苍白都褪尽了。
回到府署的谢绍辰在同僚们的调侃声中,径自去往知府梅榆的公廨,谈起近来发生在扬州城中的连环盗窃案。
负责这桩案子的推官在逼供时没轻没重,以致犯人几度晕厥,需要一名医官陪护。
知府梅榆年近四旬,一身气韵温和儒雅,在见到刚刚成婚的后生时,失声叹笑:“派个医官过去就是了,怎好劳烦贤侄出面?新婚燕尔的,还是多陪陪妻子。”
众人皆知,谢、梅两家是世交,两家儿女自幼相识,大有喜结连理的可能,奈何有缘无分。梅榆是体面人,深知错过就错过了,绝口不提自家女儿心病卧床的事。
毕竟两家人没有正式谈及过儿女婚事,都抱着水到渠成的态度,怎知半路杀出个小丫头。
谢绍辰充耳不闻同僚调侃,与眼前的尊长就事论事,“案子要紧,下官这就过去牢狱那边。”
前往牢狱的马车中,谢绍辰搭起长腿,仔细翻看案卷。
当推官得知来者身份,惊得瞪大双眼,“怎敢劳烦同知大人亲自前来!”
“案子要紧。”听多了客套话,谢绍辰很少虚与委蛇浪费精力,一下马车,便轻车熟路地走进阴暗牢狱,越过盏盏壁灯,来到一处由狱卒看守的牢房,弯腰走进低矮的窄门,“招供了吗?”
推官哈腰,“没有,犯人总是晕厥,耽搁了招供和笔录。”
刚刚苏醒的嫌疑犯抬起血淋淋的眼皮,当看清来者容貌,立即挣扎不止,“世子,世子,小人是翊云的旧识,求世子看在翊云的面子上,替小人伸冤!”
犯人口中的翊云,是谢绍辰的堂弟谢翊云,二房嫡长子,于去年考取二甲进士,被调任洛阳知府身边做主薄,初入仕途,抽不开身,没有亲自到场庆贺堂兄的婚事。
提起堂弟,谢绍辰唇角泛起浅浅笑痕,慢慢走到犯人面前,玉手搭在犯人的眼尾伤口处,“既是熟人,一切好说。略懂医术,先为兄台止血。”
以为攀上高枝儿的犯人眼尾剧痛,腮肉抽搐,龇牙咧嘴。
染血的视野里,谢绍辰温润的面庞变得模糊重影,不承想,风清朗月的同知大人、医术超群的谢世子,手段狠而独到,不止折磨得犯人痛不欲生,还防止了犯人在痛苦中晕厥。
看得推官和狱卒目瞪口呆。
在极度痛苦中,逐渐狰狞的犯人再承受不住,跪地求饶道:“世子、世子手下留情,小人招了,招了!”
这哪里是来陪护的,分明是来逼供的。
谢绍辰松开手,接过推官递上的帕子擦拭指尖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