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自然没问题。当时情况很乱,我属于后援人员,一般都跟在队伍后头,前头遭遇了什么我一般瞧不着,很多时候是前边风头已过,我才得知情况……二十五个登山客,有七个人负责已不算少了,又都是成年人……可是你知道吗,那日我还以为带着一群没开化的野人。
我:幸存者称您只顾照顾负责人,而不管其他成员,将人的生死安上三六九等,您对此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老班:三六九等啊……您有看过救援首日的新闻图么?瘸着脚走的小童、小江,肚子上漏个大洞的小郭,手臂及尾骨骨折的小颜,被火烧死的领队!我是人啊,没有三头六臂,我全部精力都拿去救治那些个顾客,我叫我的同伴们等了再等,连止痛药都舍不得分给他们啊!小郭的伤口甚至、甚至……他自己缝啊!我恨时间不够,我恨不能救更多人,可是我同样对小江他们六个抱愧!
我:你恨那些个批评你们的网民们吗?
老班:我恨我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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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班的自我厌恶很强,我一面觉得他做戏给世人看,一面觉得他的自厌若是真实存在,那便是他活该。
我没去宽慰他,亦或安抚他。
我选择了冷眼旁观。
他曾向我表达他的愿望,他信任我,并希望我能还他们一个清白。
我表面上点头,心里却很是嫌恶。
这算什么?
有罪者无罪论?
可笑至极。
记者哪里是个把黑色涂作五彩白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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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钦
受访者姓名:郭钦
性别:男
身份:黄腾登山俱乐部救援员
时间:2005年9-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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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见到的人是郭钦,进去见他前,医师们的表情都流露出了不少的担忧。
我觉着奇怪,便问他们郭钦入院的前因。
他们说是精神分裂加躁郁,不久前险些提刀将一个幸存者给砍了。
我点头,说,那还真有他的风格。
那时的我觉得网络上对郭钦的“暴力狂”“杀人犯”“食人魔”“反|社|会|分|子”诸类让人望而生畏的代称,简直是讥讽又精妙。
值得一提的是,并非我的要求,我一推门进去,郭钦手上便挂着锁。
他给了我一种我是审讯警官的感觉。
嗳,也没差,毕竟在当时的我眼里,他们仨活脱脱就是逃罪的罪犯。
——尤其是郭钦。
从照片上看见的他,肤色是健康的麦色,现实里他的肤色却是近乎透明的白,叫我瞧来觉着很是陌生。我觉得他陌生可能还有个原因,他没如照片一般佩戴眼镜。但说实话,这样的他看起来更为清秀。
面对这么个暴徒,我无力装体面人,只趁着他没发狂,将采访内容一股脑地给他塞去,再给个甜头——我是来还你们清白的。
我说得自己都想笑,那郭钦却肉眼可见地安稳下来,那些表示不安的小动作少了好些。
但我也不幸遇到过几回他发病,那些链子晃得我都怕崩开。他在床上痛苦地扭动,好似恨不能将床垫也给踹烂。他挣扎时,我看到他腰间狰狞又扭曲的疤痕,我想到了老班说郭钦他自己缝伤,我的眉压了压,可能是对痛苦有了一小阵的共感。
我是绝不会同情杀人犯的。
我那会儿对他仅有一个想法——眼前这暴躁无边的模样,说不准就是他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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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在郭钦精神状态较为正常期间进行的部分采访内容拼合汇编:
我:能请您描述一下登山事故那几天发生的事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