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钦瞅见文侪,单从牙缝里挤了“嘁”一声。
他左手握了把颇威风的铁鎯头,锤鈎上沾的黑血未经处理,被微弱的灯光一打,泛起了暗紫色的光泽。
可他分明被暖光照着,面色却有些发青,以至于打眼瞧去,皮肤上好似生了一层薄薄的灰茧。他动动手指,那覆盖全身的青灰痕迹便蠕虫一般跟着扭动,而后在二人良久的沉默中,缓慢地归于寂静。
“你在看什么?”
郭钦忽然开口,一双细眼紧盯着文侪手中玻璃罐,其中充斥的感情比起困惑,更多的是死水一般的平静,然而即便如此,他手背鼓凸的筋脉还是暴露了他全身血液流动速度正在加快的事实。
“你比我更清楚。”文侪猛然将那罐子握着砸在木桌上,砰咚一声响后,有什么东西咿咿呀呀地哭叫起来。
文侪扬着脑袋,半眯的眼似扎了根的胡杨般一动不动。他当然是在虚张声势,可他凝视着郭钦的眼神太过坚定,竟叫那人忽地错生出一种面前人高深莫测之感。
“好吧。”郭钦耸耸肩,“看在咱俩同桌一场,我实话告诉你,我今儿非要了那恶心玩意的命不可。”
“你自便。”
那玩意被文侪拿在手里显然没可能触发什么剧情,因而文侪将那东西送走得很干脆。
郭钦大抵也没想到文侪会乖乖把那玩意让给他,这会儿方闻言,嘴角便遏制不住地抽搐起来,他兴奋得腿脚发软,几乎是趔趔趄趄地摔到那柜子前的。
“这玩意怎么来的?”文侪插缝问一句。
郭钦没有解答他的困惑。
“哈哈哈我的亲骨肉……掏空脏腑割下的肉瘤……阎王审我罪,无常勾我魂……”
郭钦不知怎么笑起来,他握了罐子的铁盖,旋即将里头东西一股脑都倒在了地上。
倏忽间,孕堂里阴风肆起,婴啼于刹那直窜上天花板。可那不知是爹是娘的男人,却在同时目眦欲裂,他狠命瞪大的双眼活像两只烧红的铁球。
眼底粗血丝在他眨动眼皮的片刻又生出无数条细窄的分支,密密麻麻,有如什么东西在迅速分裂。
高举至头顶的铁鎯头在文侪往门边退一步时,被那男人用他平生最大的力气砸了下去,那本就生得畸形的僵尸幼崽一刹烂作了扭动的肉块。
——其实那鬼东西本来也就是用那郭钦的肉块缝补而成的,大抵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返璞归真了。
纵然面前景象血腥又叫人反胃,文侪还是见缝插针地分心思忖起来,那僵尸崽同他们这几日碰见的清装僵尸存在着不小差别,最为明显之处在于,当他受伤时,从体内流出的是鲜红的血。
赤色的,快速流动的,新生儿的血。
“哐铛——”
郭钦扔下铁鎯头回过身,涨得通红的脸在文侪眼底一点点褪去血色,直至变作了死人一般的惨白。他用沾满脏污的手指扶了扶眼镜,语气既古怪又坚决。
“喂!我杀他不算什么!你懂吧?我盘算了无数个日夜,今儿才得以杀了这怪物,杀了他和我浪费的时间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你懂吧?”
文侪听着他那狗屁不通的话,乖巧地点头,心底想着:这话落点不对啊,那样岂非他花了好长时间计画杀人,也可以说杀人和他浪费的时间相比,屁也不算?
文侪瞥见那郭钦的眼镜,在短短一瞬想起了戚檐,可最终占据他脑海的仍旧是没完没了的疑问。
郭钦割肉孕子代表了什么?那僵尸孩子喻指什么?郭钦杀子又意味着什么?
“割肉”可以代指的东西太多了,是令人痛彻心扉的人事?还是说,仅是指从自身剥离的,具体的实物或者精神类的东西?
而分明是割肉为子,偏要冠冕堂皇地称作孕子的理由又是什么?
文侪思索着,蓦地察觉那孕堂中悄然无声。余光觑见郭钦正定定瞧着他,还沾着死婴血的铁鎯头不知何时又被那人握在了手中。
文侪不禁咽了口唾沫,他手中的铁棍显然难敌那粗鎯头。然而他站稳了脚跟,甩去手上虚汗,从从容容地看向了郭钦鬼上身一般的狞笑,开口说:
“这游戏只允许我们以‘文明’的方式竞争,简而言之,我们只能借僵尸之手间接害死对方,不能直接动手杀人。——你没忘吧?”
“嘻嘻嘻——”
他听见郭钦喉咙深处传来几声女人尖细的笑声。
不……
比起从郭钦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冒出来,那女人的声音更像是从他的头顶上载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