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生辰当晚,浓厚的夜幕宛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将整个世界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苏婆婆的竹楼里,昏黄的烛光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苏婆婆手持毛笔,笔尖蘸着掺了香灰的乌鸦血,在我裸露的背上绘制锁魂符。那血液凉得如同一条毒蛇,正沿着我的脊椎缓缓爬行。
“忍着。”她枯瘦如柴的手指紧紧掐住我的后颈,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声音冰冷而又坚决,“锁不住魂,你就得跟你娘一样躺进棺材。”
我跪在祖师爷画像前,香炉里的三炷引魂香袅袅升起,烧出蛇形的灰烬。画像里的官服男人嘴角似乎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怀里的白玉棺材渗出细密的血珠,顺着画轴缓缓往下淌,在地上汇聚成一滩血洼。
当符咒完成的瞬间,我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人拿着烧红的铁钎,猛地捅进我的天灵盖。苏婆婆迅速往我嘴里塞了一块冰,冰碴子粘在舌头上,慢慢化开,一股浓烈的腥味让我忍不住干呕——原来这冰里冻着血块。
“吞了。”她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我背上,符咒瞬间红光暴涨,“这是寒尸血,能压住你身上的棺材味。”
从那年起,我开始学习画符。黄纸必须选在中元节晒过月光的,朱砂则要用难产而死的妇人坟头土调合。苏婆婆说我的血比寻常人更阴,每次画镇尸符时,都要割破指尖,让鲜血滴在符纸上。
“错了!”蛇头杖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抽在我的小腿肚上,青紫的淤痕叠着旧伤,“镇尸符的勾要往左挑,你这画的分明是招魂符!”
我伸手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水,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画的符纸在无风的情况下自燃起来。幽绿的火苗中,渐渐浮出一张女人的脸,嘴角咧到耳根,猩红的舌头从嘴里吐出,冲着我发出阵阵冷笑。
苏婆婆眼疾手快,抓起案上的铜钱剑掷了过去,火苗“噗”地一下熄灭了。灰烬中,掉出半片碎裂的指甲盖。她将指甲碾成粉末,撒进我的茶碗:“喝了,能开阴眼。”
那茶苦得我舌根发麻,仿佛吞下了黄连。半夜,我被尿意憋醒,刚一睁眼,就看见房梁上倒挂着十几个黑影,脚尖离我的鼻尖不到三寸。最胖的那个黑影冲我笑了笑,蛆虫从它空洞的眼眶里簌簌往下掉,落在我的脸上,痒痒的,却又让人毛骨悚然。
从那以后,我学会了装睡,在黑暗中默默忍受着恐惧。
生辰后的第七天,苏婆婆带我去了乱葬岗。月光惨白,如同寒霜一般洒在坟头上,给整个乱葬岗披上了一层阴森的外衣。她让我跪在一座无字碑前,碑面沾着一层黏腻的油膏,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尸蜡。
“磕九个头。”她一脚踹在我的后腰上,“冲西北方向。”
我额头重重地撞在碑沿上,鲜血顺着鼻梁往下滴。磕到第三个头时,地底突然传来咚咚的敲击声,像是有人用指节叩打棺材板,声音沉闷而又诡异。苏婆婆往坟头插了支引魂幡,幡尾的铜铃突然发疯似的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乱葬岗上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来了。”她往我手里塞了把桃木钉,“扎它天灵盖。”
话音刚落,土堆轰然炸开,溅了我满嘴腥泥。一个勉强有个人形的东西从土里爬了出来,半边脸烂得见骨,另半边还粘着块风干的皮肤。它脖子上挂着生锈的长命锁,锁片上刻着“长乐未央”四个小字。
腐臭味扑面而来,冲得我眼泪直流。那东西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腐烂的手指离我眼球只剩半寸时,我猛地攥着桃木钉,用尽全身力气捅进它眉心。黑血喷涌而出的瞬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桃木钉爬进我的手腕,仿佛一条冰冷的小蛇。
“好!”苏婆婆突然大笑起来,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引阴入体,这才是画符的好材料!”
回去后,我发了三天高烧。梦里总有个戴长命锁的男孩蹲在床角,他一边把自己腐烂的脸皮一块块撕下来,一边问我能不能帮他缝回去。他的声音空洞而又哀怨,在我的梦里回荡。
苏婆婆把熬好的符水灌进我的喉咙:“这叫种阴胎,有了它,你画的符才能镇住真正的尸。”
我趴在床头,吐得昏天黑地,呕吐物里混着血丝和未消化的香灰。铜盆里浮着张完整的人脸,是乱葬岗那个男孩的,他冲我眨了眨眼,便沉进黑水里。
每月十五,苏婆婆都会去地窖。我总能听见铁链哗啦响动,还有她断断续续的咒骂声。某次,她袖口沾着黑血出来,我闻到了腐尸的味道——和乱葬岗那具活尸一模一样。
偷那把黄铜钥匙时,我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钥匙藏在苏婆婆枕下的桃木匣里,匣面刻着口棺材,和祖师爷画像里的一模一样。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我赤脚摸进后院。月光把青石板照得像结了霜,脚底黏糊糊的,低头一看,才发现踩到了只死老鼠——皮肉完好,内脏却被掏空了,伤口处泛着尸斑。
地窖口的石板重得反常。我憋红了脸,费了好大的劲才推开条缝,阴风裹着腥臭味扑面而来,仿佛打开了一口陈年的棺材,让人作呕。
石阶上的青苔滑得像涂了油,我攥着偷来的尸油灯,火苗是诡异的幽绿色。越往下走越冷,呼吸在眼前凝成白雾,后颈的锁魂符突然开始发烫,仿佛在警告我前方有危险。
十八口黑棺在暗处围成圈,中央那口缠着九根铁链的棺材正在渗血。血珠顺着棺身上的符咒流淌,在青砖地上汇成个小洼,月光从透气孔斜射进来,照得血洼像面颤动的镜子。
我凑近时,棺材里突然传出指甲抓挠声。不是之前听到的轻叩,而是疯狂的抓挠,混杂着野兽般的低吼。铁链绷得笔直,棺盖被顶起一条缝,浓稠的黑血汩汩涌出。
“回去。。。。。。”
沙哑的男声直接钻进我的脑子,震得我耳膜生疼。血洼里浮出张扭曲的人脸,是我在祖师爷画像上见过的官服男人,他眼眶里爬满蛆虫:“快走。。。。。。趁她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