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回有一样异常,那就是主导审查的咸阳王在私下里会见了他。
咸阳王与先帝亲近,早早封王,一直身居高位不说,作为叔父也深得当今皇帝的重用。而梁巡礼本人在太后初临朝时不甚得志,直到皇帝开始理政后才逐步被提拔,资历称不上深厚,与咸阳王素无交谊,所以感到十分奇怪。
更让他心生警觉的是,初次会面之中,咸阳王就似乎在向他暗示,皇帝的“彻查”实际上另有深意。
但话不能偏听一头,何况梁巡礼对他的暗示惊疑不定,所以准备多方探探意思。没想到想瞌睡就来枕头,今天刚巧碰上了清河王。
要知道清河王虽然年少,但是皇帝的亲弟弟,在宗室诸王中也属于最有实权的几人之一。况且他同样在太后宫中长大,若论对帝王的了解,恐怕极少有人能胜过。是以上巳一遇,对梁巡礼而言实在是意外的惊喜。
然而晏绝却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是反问他:“那梁御史对这件事是如何看待的?”
既然是有求于人,梁巡礼也就不再继续卖关子了,谨慎而克制地谈了几句自己的看法。
他家境不显,能爬到现在的位置,除了能力以外,政治嗅觉自然也是不差的,心里自然清楚,赵筑只是个筏子,皇帝真正想查的另有其人。
有意愿也有能力,而且还和赵筑交好的,除了南部尚书李谌别无他人。当然,兄弟之间同气连枝,其中肯定还少不了李谌那个好弟弟,中书令李怿的影响。
要说包庇的事情可大可小,要是往轻了算,多半是给李家兄弟定成个渎职之罪,然后革职罚俸了事。
而且鉴于他们一贯受器重,说不准没过多久就又升回来了。
可这件事里最让人犯难的,无疑是皇帝的意思。
把事情整得如此大张旗鼓,总不能就为了敲打一下。但若不是敲打,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或者说,查,究竟需要查到哪一步?
梁巡礼还在酝酿着如何试探,便忽然听晏绝道:“我常听人夸赞梁御史书读万卷,博览古今,精通于经书史籍,可曾知晓秦人嫪毐之事?”
这话里的意思就太过尖锐了。
饶是梁巡礼已有心理准备,脸上也不由得些微变色。
嫪毐是谁?秦皇之生母赵太后的男宠。不仅与太后私通令之有孕,混淆了皇家血脉,甚至还自称皇帝假父,妄想图谋大权,以至于祸乱国家。
“这,莫非……”
梁巡礼终于想起了隐隐听说过的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迟疑着没敢说出口,心中却明镜一样。
李怿和太后,难不成、难不成竟然是——他如同拨云见日般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皇帝之所以要对付中书令李怿,根本就不是为了他滥用职权,也未必真的在乎什么枉法徇私。
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李怿是太后的情人!
想到这一点,梁巡礼的神色变化简直可以用大起大落来形容,想到后续,他尽可能冷静下来道:“既是这样,请恕我多问一句,嫪毐其人,殿下以为该当何罪?”
嫪毐死于造反,若依他来看,李家人再借十个胆子也是不敢造反的,可皇帝的心思不好说。
“浸益骄奢,恣肆不臣。”
晏绝含笑看了他一眼,“梁御史饱读史书,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评断。”
话不在多,梁巡礼心中重重一沉,彻底明白了意思。
不管李家人有没有谋反的胆量,只要君主想要这个罪名,总有办法安上去,由不得他们。
反正弄权结党这种事情,一样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当然也够得上藐视皇权的程度,若是再有别的人证物证加以辅助,说不准就能给他扣上一顶谋逆不轨的帽子。渎职不好说,但谋逆之罪,够灭他家满门的了。
思虑到这里,梁巡礼忽然默默出了身冷汗。
此局比他一开始所想的更为险峻啊。陛下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根本不是只想查一个赵筑,而是早已处心积虑谋划好,想借此机会一次解决身为太后心腹的李家兄弟!
他不由得悚然一惊,随后又是暗自庆幸,多亏自己弄清楚了背后的缘由,否则人卷进了浑水里都还不明不白。
想到这里,他放低了态度,拢手道:“多谢殿下的指点……”
“梁御史高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