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布置简朴,这又是一艘规模极小的船,自然没有那些供人取乐打发时间的东西。
程琉青眼尖才瞧见了窗户旁的柜子里露了一角书页,一打开柜子才发现是几张誊抄了诗文的纸张,字迹娟秀工整,像是出自闺阁女郎的笔下。
“自问此时心,不足何时足。”
那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只写了这么一句诗,程琉青书读得不多,不懂得咬文嚼字,只觉得这像是警醒他,警醒他今日的的变故,警醒他傅宴存从来不是他能掌控的。
程琉青紧紧地闭上眼将心里的杂念摒除,他只有好好活着才算真的不辜负这一趟。
深秋时节天色黑得快,屋内没有点灯,不一会儿就被黑暗笼罩,程琉青将纸张放回柜子里便准备出门去用晚膳。
只是刚走到门口程琉青便听见了外面频繁的脚步声,心里瞬间打了退堂鼓,现在出去正好会遇见傅宴存,还是再等等吧。于是程琉青又在黑沉沉的屋内坐了一会儿,等到外面重新安静下来才起身出门去。
前舱果然没有人了,除了几个正在打扫的阿嬷,偶尔传来几声爽朗的谈笑声。
一个穿蓝布衣的阿嬷抬头就见程琉青站在眼前,连忙开口说道:“小公子怎么现在才来哟,这膳食都快冷掉了。”说着就准备起身去给程琉青准备晚膳。
眼见着阿嬷们都要打扫完了,程琉青也不愿再麻烦她们,于是抬手止住了阿嬷的动作,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用了阿嬷,我已经用过了,只是出来逛逛。”说完也不等阿嬷回答就赶忙离开了前舱。
程琉青走到甲板上只觉得外头果真比屋子里畅快,没有压抑的四方天,抬头就能看见那点点闪耀的星子。
缓步走到边上,程琉青扶着船舷看着船驶过江面的白沫子,带着凉意的风吹飞程琉青的碎发,积攒了一天的闷气像是都倾泄出来了。
突然间手臂传来热度,程琉青只觉得被猛地拽直了身子,在天旋地转间被拉入了一个怀抱,耳边喧嚣的风瞬间没了踪迹。
程琉青吓得不轻,僵直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费力平息了胸腔的跳动,半晌才抬头。一抬头就见傅宴存蹙眉看着他,眉间像是压着怒火下一秒就要爆发,心里顿时惊惧交加。
“你想要做什么?”
听见傅宴存的话程琉青一愣,强忍着心里的恐惧不解地看着他。
“我不过是说了你一句,你就要寻死?”
程琉青闻言瞪大了眼,眼角飞红满腔的怒气,他错愕地看着傅宴存,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污蔑。
“你以为我在寻死?”程琉青轻笑了一声,渐渐甩开傅宴存的手臂,“指挥使多虑了,况且我即便是死也不会死在水里。”
傅宴存依旧面有怒容,站在程琉青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程琉青凝视了傅宴存良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被人抓走关在水牢里面,那人日夜折磨我,扎针鞭刑水刑一个都不少。”
黑夜中程琉青看不清傅宴存的神情,只是看见他的身影趔趄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站稳了。
程琉青凑近傅宴存,张开了手伸到傅宴存眼前,几近嘲弄地说道:“你不是问我手痛吗?当然痛了,痛得我快死了,那些银针就这么扎进指甲里,梦里的我哭得眼睛都瞎了,可是他还是要折磨我,他把我吊起来……”
“够了!”
傅宴存猛地抓住程琉青的手腕,手不停地颤抖,神情慌张不已,呼吸急促地看着他,害怕从他嘴里听见更骇人的语句。
程琉青没挣脱他箍着自己的手,只是平静看着傅宴存额上滴落的冷汗,轻声细语地开口,将他最后的抵抗撕碎。
“我记得他就是你,傅指挥。”
像是恶鬼阎罗宣布最后的审判,那一张平静的外皮被刮开,裸露血淋淋的骨肉。
他们一早就该知道伪装是枉然的。
第25章
夜色浓重,衣炔翻飞,水浪一声大过一声,飞溅的江水打湿了黝黑的木板。
甲板上二人无声地对峙着,程琉青一言不发地看着脸色越发阴沉的傅宴存,挥手甩开了他的禁锢。
“傅宴存,你不甘心我在同你游戏,其实你也没几分真心。”程琉青看着傅宴存的眼睛逐字逐句地讲,言语间一丝余地也没有留。
傅宴存此刻已经回归了理智,又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眉眼深邃,先前的惊诧化为了眼底浓厚的情绪。
他看着程琉青张合的嘴唇只觉得自己快被撕裂了,一面自虐地想要听他继续说下去,一面又极尽疯狂地想要逃避。
“你说你在意我的感受,可你挂在嘴边的恩情我根本不在意,当年若不是你我也同样会救,而我后来的遭遇更是与你无关,你也不需要负责。”往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程琉青的眼神愈加坚定,“我想这些你一定是清楚的,可你熟视无睹,我的拒绝抵抗你全都置若罔闻,你为着自己心安把一切强加给我,你何曾真正考虑过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