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仗义,帮了个势大的公公的忙,公公把他插进清闲事少的御膳房做活,算是还清了这份人情。公公问他是哪里人,他把他的过去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公公沉默地听着,嘴里吐出一圈圈烟圈。
“往后,关于自己的事不要说,关于别人的事不必说。撒谎、闭嘴、孤独,过去你瞧不上的,在这里才是宝。”
他听得云里雾里,夜晚睡不着辗转反侧时,他便时常回想起这番话。
族人效忠的新皇俊美无双。这位新皇鲜少踏足后宫,即便有也是训诫人来了。满宫的妃子憋着火,就拿太监宫女撒气。他吃了亏,懂了公公的话,遇事就当缩头乌龟,被问话就扯谎,一人来一人去,如此好事坏事都轮不上他,二十年后他就能平平安安地出去,远远地看一眼他爱的人。
后来,宫里来了位新娘娘。新娘娘得宠,她进宫半月来,新皇来后宫的次数比之前一年的总和还多;但新娘娘又不受宠,满宫人谁都能欺负她,新皇也不帮她,常常带头欺侮她。
新娘娘时常跪在宫道上。他是个小太监,只敢低头匆匆走过,但余光下的惊鸿一瞥,依然使他因新娘娘的美震得惊心动魄。
御膳房的人摸不准新皇的意思,不敢与新娘娘接触,绞尽脑汁才想起他这号人来,便让他去给新娘娘送每日的饭食。
那饭食和剩饭残羹无异,不管热的冷的,每日一顿送去了事。有时他觉得新娘娘可怜,会偷偷留些自己的伙食接济下;有时他又无端愤怒,扣下唯一的吃食,看到新娘娘依然感念自己的好,心里就有种把曾瞧不起自己的贵人踩在脚下的快感。
发泄后他总会后悔。
他怎么就成了己所不欲,要施于人的人了呢。
日子久了,他其实想不明白大家为何处处针对新娘娘。新娘娘心善,听说他闲,就常留他说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二喜。”
“我是想问你本来的名字。”
“……”
他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更何谈自己的名字。他忘了自己是真的记不得了,还是耻于承认那个名字的主人是自己,反正新娘娘的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新娘娘似乎有某种魔力,在新娘娘面前,他把公公的话远远抛开,与她说起入宫前他的童年、他的族人、他的爱人。新娘娘听得津津有味,他试图从新娘娘的脸上看出虚伪,却只看到真切的同情与向往。
仿佛新娘娘真的在听他讲无聊的话,真的在拿他当艰苦岁月里共处的伴。
在新娘娘这里,他逐渐找回了自己。新娘娘被罚后,他偷偷送药来;新娘娘疾病缠身时,他悄悄找方子让新娘娘好受些。
此番种种,无关情爱。
他想呵护新娘娘,就像初进宫时,他想有人能呵护他自己一样。
生活步入正轨时,有个不认识的人在他去为新娘娘送饭食的时候拦住他。
“你的族人打下胜仗后,在京中定居了。”
那人怕他不信,取出他父亲上战场时佩戴的剑。
“你要我做什么?”
久居深宫,他已不信凭空来的善意。
那人塞给他一个盒子,让他将此物埋进新娘娘的住所。
“你记住了,你的家人,就在京城。”
他趁那人走后,打开盒子,被扎满银针的偶人吓得差点把盒子丢出去。他不懂蛊,但他看得出这不是好东西。
他不愿害新娘娘,他也不愿害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