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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理前辩罪（第1页）

嵩山落雪如絮，将少林寺的红墙绿瓦压成一片灰白。

戒律院前，六十五件铜钟在寒风中纹丝不动，钟面凝霜，如同在墨微辰周围每一张脸上的寒意。这些或凶恶或激愤的脸孔将她围堵在中间，而她则跪在青石阶下，被腕间铁链硌得皮肉发青。

耳畔尽是众人的怒叱，“妖女”“凶手”“不得好死”。。。墨微辰十分肯定，若不是他们认不出天工手，还没有猜出她的来历，早就将她家里祖宗十八代，连同微山湖乡里十八弯都骂了个遍。

听了那赶车人之间的话，她觉着还是先不透露身份为妙，省得一不小心，给家里招黑。

其实，被围观辱骂本是三日前便该有的景象，却因龙华寺那重伤未死的僧人看上去要醒，少林寺便主张先关着她，待人醒查清再说。初时她觉着不愧是少林，如此公正，心中一宽，想着人要是醒来，她的冤便也可解了，谁料那幸存的灰衣僧醒来第一件事，眼睛都没对上焦，便是颤巍巍指向她，说亲眼见她提着刀，将师兄弟们一个一个杀了，杀到最后，刃都卷了。

她大骂那灰衣僧胡说八道，但现实却是，只要那灰衣僧开口，已没人在乎她说什么。

江湖群豪已在寺外等了三日，蓄足怒气，卷刃的凶器被扔在她身前，等着认主，只有她死犟着不松口，坚持自己与龙华寺无冤无仇——人证物证俱全，还差一个作案动机。

“哪有什么动机！不过就是个疯癫的妖女，以杀人为乐罢了！”群豪中那老僧最是激愤，忍不住抢先叫道。

墨微辰冷笑：“好个‘以杀人为乐’，出家之人竟讲得出这般可怕的话！莫不是你自己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得惯了，忘记常人动手都须得有由头？如此疯癫而不自知，某自愧不如。”

老和尚果然上火：“你含血喷人！你这妖女。。。”

墨微辰最烦这种上来就扣帽子的，高声打断他：“老和尚怎知我是妖女？难道在我手上吃过亏？何时、何地、如何吃的亏？倒是说来看看？在场各位若有证据，不妨也来说说，你们之中的谁，被我这‘妖女’打过杀过？”

她昂首扫视周遭，目光落在角落一道灰袍身影上——崔石头正垂首敲着木鱼，听到她的话，木鱼声突兀地漏了一拍。

三天了，崔石头始终避她如蛇蝎。在他拦住老和尚打她之后，她曾尝试与他搭话，他却走开了去。她被关在戒律院中，送饭的恰巧也是崔石头，她偷偷问起崔九，他却别开眼匆匆离去，将送饭的差事也卸了。昨夜她佯装昏厥，趁送饭僧不备夺门而逃，却被他以身堵在门口，将她撵回牢房。铁锁扣上时，少年老气横秋地合掌，低喃道：“贫僧罪孽，施主。。。莫再牵连旁人。”

这么些天，她除了从旁人口中知道他如今叫做“明澈”，其余竟一无所获。

“证据确凿，还想狡辩！”老和尚一声暴呵。他辩不过便要打人，一只手横插而来，将他抬起的手掌堪堪架住。

“玄真，莫急。”戒律院首座玄苦声如洪钟，上前一步道：“薛施主，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是老实将事情交代清楚，回头是岸，莫要一错再错。”

这“薛施主”是墨微辰告诉他们的假名。她既不愿给家里招黑，自然要用化名，而最好的假身份，便是之前已经有模有样的薛家沟薛小娘子。

玄苦这般发言，墨微辰连忙抓住机会，冷静地道：“玄苦师傅明鉴。所谓人证，便是那位灰袍僧人阖着眼睛的一指。且不说他醒后是否看清，出事那夜他人在屋里，又怎么知道是我？所以，请将那位僧人请出殿来，我有几句话，要在这么多好汉面前问一问。”

玄苦还未发言，玄真先急了：“别听她的！此女妖言惑众，清悟身子不好，若是被她刺激得几句。。。”

“并非贫僧不愿，”玄苦拦住玄真，眉目间有悲悯，“而是不能。清悟师侄醒过一次之后，情况愈下，如今已人事不省，也不知还能不能再醒得过来。。。”

众人顿时一阵惋惜悲痛，少不了再痛骂墨微辰几句。难听的话从四面八方攻击过来，像利剑般戳着她的脊梁，墨微辰强提起一口气，继续道：“既然人证不能对峙，便说物证。所谓物证，只有这一把刀。可这刀并非我的，我也不使刀——习刀者，虎口和掌端皆有重茧，师傅可检查我的手心。”

说着她摊开手掌，掌心十分干净——千机引是柄轻巧的短剑，剑柄特制，覆以柔软兽皮，加上她许久没有用过，自是不会有茧。

玄苦上前仔细看了，点了点头。玄真伸着脖子来看，面上也露出犹豫。凡练武之人身上必留下其兵器痕迹，而墨微辰手心干干净净，白嫩小巧，倒像个手不能提的娇小姐。

见玄真也如此，人群里挨得近的都纷纷凑上前来看，很快有了些议论。有人说她是故意不用趁手的兵器，便有人替她反驳，莫小看龙华寺的武僧，他们并非鱼肉，可不是一个娘子随便提刀就能杀的。

刚现出一线生机，忽而有人叫道：“看她左手！她左手上那个东西，像是个兵器！”

墨微辰左手之上，自然是绝不离身的天工手。被捉那日也有人曾猜测出这是兵器，却因不懂机关，被天工手细细的链子误导，最后判定为首饰了去。此时旧事重提，她很有信心，这人大约又要被人嘲笑了。

雪光下，天工手折射着银色光彩，挂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像一只异域风情的镯子。果然很快有好汉嘲笑道“惊弓之鸟”，墨微辰也不吝展示，这就是一枚女子首饰。

这可是他父亲亲自打给她母亲的神兵，世间能有几人认得？无非是秦无瑕、霄飞和。。。鸠摩罗耶？

鸠摩罗耶初见她时便准确地喊出了天工手的名字，似乎还问了句，天工手为何出现在洛阳。

难道有什么不该吗？

“给我看看！”有人拨开人群走来，盯着她道，“我似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她看向说话之人，不巧，正是那个说自己为恶虎堂报仇、杀了两个墨家堡门人的李姓车夫。

寺中的木鱼声，恰巧也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