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中书令郎君低低问道,“您何时让殿下入土为安?”
“先生!”中书令郎君惊恐地喊道。
腰间的铃铛坠地,彻底碎裂开来,他俯身抱住她冰冷的身躯,痛彻心扉,在那一刻终是明白,他的死劫终于来了。
纵然这天下污糟,朝堂上下从骨子里就腐烂了,只是这是殿下生前想要护着的天下啊,殿下恨,可即使再恨,也没有如此这般杀的血流成河,夏周两族除了妇孺,几近灭族,宫内参与者尽数诛杀,皇子和帝姬都杀了好几个,唯独十九帝姬还没死。
他要如何放手?兰景行低低地自嘲一笑。她死后的三个月里,他终于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沾满鲜血,灭夏,灭周,灭人,灭己。
他以为死劫将至,只要推开她,她就能过的幸福,他以为只要给她权势地位,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她,他以为……可他的小帝姬还是死在了冰冷的帝宫里。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一直骗臣说,她找到了解药,她会登基,会改变这腐朽的王朝,会学着热爱臣民,可殿下骗了臣,她不爱权势地位,不爱臣民,不爱天下,她只爱您,她对这天下失望了,对我们所有人失望了,所以累了,放手了,您也放手吧。”
得不到,毋宁死。
中书令郎君跪在殿前,字字诛心道:“是十九帝姬和夏周两族杀死了殿下,可最终让她放弃希望的人是您。
宫人们慌忙退出,中书令郎君跪下来,哭道:“先生,求求您救救殿下,殿下性格孤僻,纵然与您决裂也非她本意,她内心其实是非常敬重您的。”
大约过了十几日,她死后百日祭那日,兰景行召见了中书令郎君。
那时他的气色十分的不好,俊美的面容惨白一片,眼角慢慢生出了一颗血腥的杀戮之痣,屋内弥漫着冲天的血气,他关上了门,在庭院内见了中书令郎君。
就这样她不知道被困了多久,直到中书令郎君来了长信宫。她始终记不住他的脸,只知道他是一位极好的郎君,若是没有遇到兰景行,她应该也会喜欢这样的谦谦君子。
双眼猩红,带着冰冷的杀意。
只是天底下物极必反,妖异之事必要付出代价。
她死后三天,兰景行封了长信宫,谁也不准出入,朝野惊慌,要登基的十一殿下病逝,先皇早就是半个废人,原本以为国师大人跟殿下决裂,没有想到殿下死后,国师大人竟然性情大变,疯癫入魔。
您可知,殿下最后还想见您一面。
他推演不出长思的命格,四月里那一日,或许是更早之前,她的命格就跟自己的命格纠缠在一起,他可以推演天下人的命数,却推演不出她的。
兰景行身形踉跄,脸色惨白地站在软塌之前,看着她,声色俱厉地喊道:“都给我出去。”
兰景行大多时候都待在长信宫,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每日帮她擦洗身体,夜间与她相拥而眠,他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颗香珠,含在她的口中,六月天,她的尸体始终没有腐烂,反而遍体生香,跟生前并无两样。
他心如刀绞,用尽所有的力气跌跌撞撞地上前,想喊醒她,想对她说,别吓师父。她想要的,他都答应,只要她睁开眼睛,然而没有,她只是那样安静地躺着,连最后一眼都不愿意看他,似是厌倦了这个世界,厌倦了他,最终抛下所有的一切,孤身前去了。
先生应该是高兴的,因为他终于可以摆脱她这个疯子了,他有了新的弟子,只是他看起来那么悲伤,像是要哭了一样。
只是人死后,万念皆无,她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就每日看云,兰景行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不知道做什么,碎裂的铃铛被挂在了木屋的廊下,她也就日日光脚坐在院子里的那棵百年梨树上,风来了就荡秋千,风止了就看云,除了无聊点,也没什么不好。
她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拉进了屋内的阵法内,然后看着兰景行以血献祭,红色弥漫了整个世界。
“没有提到我吗?”
他双眼刺痛,似有血泪流下,似是看到了那个夜夜坐在他门前,冲着他灿烂笑的小少女,她拉着他的袖子,甜甜地喊他先生。
“她生前可有提过我?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情,你慢慢想!”他坐在庭院的梨树下,背影挺的笔直,姿态优雅,可眼底都是浓烈的悲伤,看的她都想流泪。
收徒之后,他疯了一样想她,他将自己关在了木屋里,只要想见她的念头一起,便在身上刻下一笔,刻的鲜血淋漓,等刻完她的名字,他便允许自己放纵一次,下山去看她。
那日她光脚坐在窗台上,看着风吹过碎成两半的古青色铃铛,那铃铛十分的古怪,都碎了还能发生悦耳的声响,她以前将它挂在廊下的时候,它日日都不响。
在铃铛声中,中书令郎君跪在殿前,神色憔悴,悲声喊道:“殿下已经去了,烦请先生让殿下入土为安,满朝文武不能再杀了。”
那一日,中书令郎君刚下山,便见山倾地沉,山顶的道观、木屋、寻鹿先生以及十一殿下的尸身都沉进了地底深渊里。
“你回吧。”他满身戾气,疲倦地开口。
他只为一人入红尘,那人不在了,这天下俗世万里红尘与他何干?
那日之后,兰景行就带着她的尸体回了孤云山,还带着了碎成两半的铃铛,她就如同铃铛上的挂件,轻飘飘地随他回到了孤云山,她做梦都想回到的地方。
先生。她伸手想去碰触他的脸,指尖却穿过去,感受到了无尽的寒意。她垂眼自嘲一笑,原来自己已经死了,那日她写信给他,本就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也许他会来。
兰景行依旧每日抱着她的尸体睡觉,还低声与她说话,她都听得到,只是懒得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