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天已经大亮了。
陆翀同白安一左一右将柳昭架去厢房,扶至榻上,一面吩咐差役道:“点个火盆送来,烧得旺些。”
他顾不得换下湿衣,匆匆将自己的被褥搬来给柳昭盖上。
白安正找来药方交给月明,陆翀又走到月明身边随手托起药方的一角细看。
白纸黑字,状似狗爬,天王老子来了也看不出写的什么。
月明的目光却在纸上凝住,默默走到榻边,又探了一番脉息。
差役端了个火盆进来,木炭受了潮,盆中腾起一阵黑烟。
月明咳了两声,见陆翀唯恐柳昭受寒,还要将那火盆挪近些,忙道:“陆大人,使不得。”
陆翀愣了愣,这木炭受潮,难免生烟,烧一会儿就好,如何就使不得了?
他正要争辩,忽见柳昭肩头耸动,闷咳了一阵,到底依言将火盆挪到廊下。心中暗道奇怪,这小大夫自称随袁仲行医多年,行事却一派天真,不知人间疾苦,身上还有许多纨绔习气,不知是什么来历。又想起昨夜与柳昭那一番争辩,情急之下没有避人,不知她听懂了多少,心中大是后悔。
他这般想着,又见月明诊完了脉,收回手,抬眸看向白安:“柳大人这病是旧疾吧?”
白安立在一旁点头道:“正是。”
月明摩挲着手中的药方,又问:“这方子也是大人惯用的?”
“是。”白安再度点头,觑着她的神色问,“可有哪里不对?”
月明将药方交到他手里,摇头道:“方子没问题,可惜少了一味千夕红,若是我猜得不错,这药是柳大人自己减掉的。”
白安讶然:“袁大夫怎么知道?”
陆翀见他二人你来我往说些闲话,急道:“袁大夫,你直说含光这病,眼下该服什么药便好,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我寻得到,定给他弄来。”
“陆大人莫急。”月明冲他眨眨眼,接着对白安道,“我猜想,开方的郎中也同你们讲过,减掉千夕红也不打紧,不过是见效没那么快,是也不是?”
白安点头如捣蒜,这话同那郎中讲的分毫不差。
月明又道:“他这话也没说错,千夕红见效好,但药性烈,若是治疗小儿风寒,这味药也是要减掉的。不过他料错了一件事——你家大人的病不是寻常风寒,而是经年的寒气久积于体,诱发的寒疾。”
“寒疾?”陆翀忍不住问。
“是。”月明思索片刻,道,“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寻常的风寒就像覆在芦苇上的一蓬霜,即使用温水去浇它,也能立时化得干净。”
“而柳大人的情形,就好比一块坚冰,初时若用滚水去烫它,或许还能融化。可他减了药材,无异于以温水浇灌玄冰,虽能缓解一时,但日积月累,这块玄冰只会冻得越来越大。”
陆翀连忙问:“这该如何是好?”
月明道:“办法很简单,趁着这块玄冰尚未长大到不可收拾,照着原先的方子酌情加大千夕红的用量。千夕红原也易得,只是——”
她一顿,移目看向榻上,柳昭已睁开了眼,正安静地看着他们。
“柳大人恐怕还是不想用罢。”
柳昭掀开衾褥,翻身下榻,理了理衣襟才微笑颔首:“不劳袁大夫费心。”
陆翀早将昨夜的龃龉抛到九霄云外,见他这般冥顽不灵,急道:“含光,你好糊涂!这药又不是什么人参雪燕,何必如此自苦?”
月明心里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代为解释:“千夕红虽可疗愈风寒,但兼有安神之效,柳大人寒毒入骨,用量一旦加大,只怕要在床榻上休养些时日,少则一载,多则三载,大人可耗得起?”
听了这话,陆翀彻底哑了火。
连绵彻夜的风雨已经停了,日光穿破云层落到院里,一派安宁。
但人人都明白,朝廷的赈灾钱粮一日不至,汀州的疾风骤雨便一日不会歇止。
柳昭负手走到廊下,院中玉兰零落,一地萧条。
“都哭丧着脸做什么?”月明慢慢悠悠晃了出来,拍了拍柳昭的肩膀,冲他一挑眉,“这里不是有个神医弟子么?你这病,不用千夕红我也能治。”
“能治你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