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恪这病养得并不踏实。
虽说于外人而言,他燕郡王在亲兄长的灵堂之上杀了宫里派来的人却并未被追责,至多不过是在宫里跪了大半日,小惩大诫轻松揭过,事后有时宫里派太医又是赐药,实在是深受恩宠的体现,但萧恪自己可乐不出来。
北境一败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头几日为着大哥的死,他实难分出旁的心思去想这其中究竟哪些关窍出了差错,更为重要的是,这次败仗比上辈子要提前了半年多之久,萧恪一时琢磨不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是而说是养伤,萧恪在府里也消停不下来,所幸他权势未减,往来消息及后续传回来的战报倒都能拿到。
“允宁。”
萧恪回过神,对上贺绥的视线,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没有表露出太多,只出言宽慰道:“听说牧姐伤得不致命,只是怕赶路太急加重了病情,这才耽搁了些时日回京,估摸着再有半个多月便能到。边关还有白将军在,阿绥……”
“允宁,我不是要同你说这个。”贺绥摇了摇头出言打断,他将手中几分战报拼在一处递到萧恪面前,神情凝重说道,“你瞧瞧这几处所记,我总觉得萧大哥遇袭身亡之事似乎并不简单。”
“!”那战报其实萧恪也看过许多遍了,奈何他于行军布阵一道实在是门外汉,研读颇多也实难掌握其中关窍,“怎么说?”
贺绥将桌案上旁杂的东西都扫到一边,单空出了二人面前的一块干净地方,又捡了些小玩意充作棋子,在面前一摆,倒有个战场沙盘的形貌。他手指一处,将心中猜测都说与萧恪听。
“齐燕交战之地,乃是一片平壤,虽说周围有山岭,可那些山十分难攀爬,是以长姐他们素日的排兵并未对此多有提防。而数月以来每一场仗所载都证明,北燕从未动过夹击偷袭的心思。一般来说,若是统率之人未换,其手下行军不该有如此大的差异……”
“线报倒是提过,燕国大军从去年就一直是由三王子,叫…查和鲁,似乎是叫这个名的率领。说起这个三王子,倒让我想起另一件事,阿绥可还记得那个龚野?”
贺绥点了点头,却说出了心中想法,“我初时也怀疑过此人。若论心思手段,我觉得他能做出这偷袭夹击的安排,可若论此招用心,我又觉得不像是此人的手笔。如果我未记错,上次去燕州,萧大哥曾说此人很有可能也是一位王子,只是在北燕不受重视,既如此……这样拱手将泼天战功送给其他兄弟,我总觉得不像是他所为。”
“前次回来,我就命人查过了,与大哥所言几乎无差。此人真名唤作岱钦,是北燕大汗的次子。只不过北燕最将部族血统,因其生母是边境俘虏,长相也更像我大齐之人,早些年在北燕王庭极不受待见,哪怕这两年做出了不小的功绩,这领兵打仗的差事也只轮得上他的兄弟。不过你说得对,以我们以往对龚野行事的了解,他若真有野心,也断不会将功劳拱手送给弟弟。”
“允宁你再看这人…萧大哥便是在此遇袭重伤,而北燕大军此刻在这儿……”贺绥将几颗‘棋子’重新摆放了位置,将他疑惑之处指了出来,“虽说我从未真正领兵打仗,所学不过是纸上谈兵,但纵然当日是北燕袭营,燕人也断不会冲阵到此自断后路。即便他们真存了心思要派人孤身入阵擒王,长姐他们三人皆在,总不会察觉不到北燕有此心,又怎会轻易给人得手,除非……”
“除非这偷袭之人本就在齐军之中?”
“我有次猜测,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允宁上次已明说过,朝中有人通敌。以长姐他们的细致,总不会将允宁的话当做耳旁风,且就算不论你我上次提醒,萧大哥和长姐身边一直也都是亲信之人,从燕州回来也不过短短数月,这有心之人真的能在这么短时间接近长姐他们?只这一点,我还有些想不通。允宁?”贺绥将所有可能掰开揉碎一一对比,说到难解之处抬头看了眼萧恪,却见人眉头紧蹙,神色十分难看,“怎么了?”
萧恪未说话,胸膛上下起伏,喘息之声略略加重了些。
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他猛地抬头冲外唤了一声,“洪喜!”
洪喜本就带人侍奉在外,听到略带着怒气的召唤,推门走去,立在门口应道:“奴婢在,主子有何吩咐?”
“你去传信…不!阿绥,跟你借个人。”
贺绥看着萧恪,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贺柒身手不错,为人稳重,行事有度。他跟过你一阵,想必用得趁手。”
“还是你懂我。洪喜,你让贺柒今日带着我的印信快马赶去燕州,另派府里一脚程好的侍卫跟着一道去,将魏家兄弟二人中的弟弟带回京。至于府中他们那叔叔,记得盯紧了,但无须打草惊蛇。”
“主子?!”洪喜攥了攥拳头,萧恪此举是何意味他当然听得出来,但正因为明白,才觉得后背发凉。
“怎么?你也想跟着闭嘴?”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
萧恪心中疑心大盛,倒不是怀疑洪喜,只是心里头压着火,一时有些没绷住。贺绥走过来轻抚他的后背,压低声劝道:“我知你心中烦闷,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多计较几分才稳妥。你我再想想,是否还有其他遗漏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