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东阳的记忆中,向云来从来没有跟他吵过架。向云来比他收留的流浪狗更温顺乖巧,他也能轻易识别出向云来时时生怕激怒自己,总是揣着一份小心翼翼于是这一瞬间,任东阳心里先感到惊奇。他充满兴味地打量向云来,既不理解向云来的愤怒,也不理解他的爆发。“怎么了?”他靠在桌边,笑着看向云来,“这是你新学来的东西?谁教你的?象駒比向云来更愤怒,在头顶揪着向云来头发蹦来蹦去。水母从任东阳手心一只接一只窜出,包围了象駒。这不是安慰,不是询问,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嬉闹。任东阳正快乐地欣赏向云来的愤怒。按照俩人之前的约定,或者说按照任东阳的要求,向云来是不可以进入他海域的,也因此两个精神体之间很少相互触碰。但此时象嗣忽然化作一团零气,朝身边最近的水母袭去。水母们立刻升高远离“你果然怕我。”向云来笑出声,“你连靠近我的精神体都不散。你就这么害怕我进入你的海域?哦对,其实你只有一个进入别人海域的办法,那就是做爱。你只有在达到高潮的时候才能窥见我的海域。你根本从来就没学过怎么正确的合理地进入别人的海域!"向云来从没有这样跟任东阳表达过自己,他异常紧张,头皮发麻,攥成拳头的手不自觉地发抖,每一句话都直接从喉咙里往外滚,完全没有经过脑子思考。他知道只要自己思考,哪怕只思考一秒钟,这场笨拙的反抗就会立刻中止。任东阳仍旧笑着:“不错啊,去上过课就是不一样。讲话都比以前大声了。像往虚空中发射炮弹,他没有击中任何东西。向云来的气势减弱了:“你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任东阳:“那是浪费时间。向云来愣住了:“跟我说话聊天,做别的事情是浪费时间?任东阳:“这些事情根本不可能让你的海域恢复平静。向云来:“可以的。我这一次就是。。。。。“可能是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任东阳坐回沙发上,右手拇指与中指捏了捏鼻梁,他流露出向云来很害怕见到的疲倦,疲倦意味着厌倦,“你不值得我浪费时间。"向云来脑子嗡的一响。他难以置信,直到象嗣把他的头发抓痛,他才回过神。他说:“你一直看轻我,是不是?任东阳从地毯上捡起终端机,没有回答”包括你的朋友,很多人都不会正眼看我。”向云来说,“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你的一个小宠物,我想的什么、做的什么,从来都不重要。任东阳:“现在明明讨论的是我跟你之间的问题,为什么要扯上别人?在背后说我朋友的坏话,会让你显得更正确吗,向云来?向云来狼狈极了,他失声道:“明明先跟我表白的是你!‘这句话终于让任东阳的注意力从终端机转移到向云来身上。他刺耳地笑了,“当时不是你一直暗示我?你怕我离开,所以暗示我如果我丢下你,你会死去的。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三年前是可以到北美区工作的。”任东阳说,“我为你放弃了什么你心里最清楚。‘向云来张口结舌:“我没有。。。。。三年前,任东阳还住在王都区之外,偶尔才会到王都区探望向云来和向榕。那时候向榕对他的态度也并没有那么恶劣,见面还是能喊一句“任大哥”,不算很亲热,但绝对没有敌意。当时任东阳带来的消息让向云来吃惊:因为工作调动,他很快就要离开中国,前往北美区,在加拿大的一个城市里获得更高的职位和薪资我曾表达过不舍吗?我有过这种暗示吗?任东阳的语气太过于笃定,向云来一时间竟然不能够从回忆中找到确证。他只记得三年前,他从011区的深处为一位客户找回了假牙,并因此知道了011区深处的斗兽场,甚至结识了胡令溪这位朋友。从011区回来的那天晚上,任东阳意外地出现在“百事可靠”门前,撑着伞站在雨中。伞是天蓝色的,任东阳伸长手臂,把他拉进伞里,问他:可以跟我在一起吗当时出现在任东阳双眼中的,绝不是此时此刻的嘲讽,他听见任东阳说:“你我之间谁更依赖谁,你现在还分不清楚吗,向云来。“你很卑鄙。”向云来吃力反驳。“你比我卑鄙。”任东阳不假思索,“你想跟我在一起,是为了享受我的好处。你讨好我,是想阻止我泄露关于你们兄妹的秘密。向云来,而我呢?我至少实实在在为你们做过事。让你们在王都区安家,鼓励你开那个无聊的铺子,帮你的妹妹安排学校正常上学,为你解决大大小小的问题,但这些在你看来都不算你喜欢的事’,对吗?而你连跟我走在外面,牵个手都要顾虑半天。我真的不想做贼,向云来。我们之间谁更勉强谁,你不清楚?你以为这么多事情,你跟我上几次床就能扯平?你没那么金贵。他的态度和平时一模一样,丝耄没有被向云来的激动而影响。他走到向云来跟前,盯着向云来的眼睛:“指麦我之前先看看你自己。你不爱我,向云来,你只是怕我。我是因为察觉了你的不真心,才会变成这样的。向云来:“我没有不真心。任东阳:“那你告诉我,你跟隋郁现在是什么关系?预料到向云来的哑口无言,任东阳轻轻笑了,像一箭击中靶心的猎人向云来的手机响了,是胡令溪打来的电话。任东阳瞥一眼屏幕,低声说:“去吧,去找你那些朋友玩儿吧。你跟什么人来往我可以不在意,小云。但今天你对我的态度,我会记住的。下次再见面时,希望你道歉的诚意足够打动我。‘远处的天空弥漫着一层脏兮兮的绿色烟零,地底人或者半丧尸人又在焚烧什么奇特的东酉。不上学的孩子在角落里交换看烟和令人兴奋上瘾的酒精,阳光照不透的巷子里,有人正在兜售十六根形状可疑的狼人手指。向云来走在他最熟悉的路上,脑子一片混沌。快走到前夜酒吧时他才回过神:他提出的所有问题,任东阳全都没有正面回答任东阳用一种更高明的方法阻止了向云来的追问。火焰似乎又在向云来海域里烧起来了。他心跳加速,无法冷静,愤怒和委屈让他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很想回头再去追问任东阳,但胡令溪打开了门:“小云?前夜酒吧里还是昨夜那几个人,赤须子浑身湿漉漉地坐在角落吃早餐,捆绑他的绳子丢在脚下。先行抵达的隋郁见到向云来,不热情的脸上瞬间有了光彩。向云来只得先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你说今天来商量什么新想法?实际上,他现在对胡令溪的新想法不感兴趣,对赤须子也毫无执着,就连帮隋郁找特殊海域的事情也可以抛到一旁去一愤怒和委屈退潮后,和以往一样,激怒任东阳的恐惧比所有情绪都更强劲地攥住了他的心脏。但这一次和以往截然不同:任东阳说的话余烬一样不停复燃,向云来根本不知道下次见面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合适-一不,难道真的还有下一次?下一次还要继续这样被他羞辱他不由自主地抠手指,连隋郁坐到他身边都没察觉,直到胡令溪走过来敲他脑袋:“走吧。向云来茫然:“去哪儿?胡令溪:“去011区啊。你到底听没听到我说什么?我们去斗兽场玩玩。向云来吓得一下站起来:“你疯了?你还要回去?胡令溪:“邓老三搜我的店,还对柳川开枪。我不做点儿什么,她都忘了我是什么人。向云来:“我不去。胡令溪:“小云,我们要混进去,必须得依靠你的面子。”他拽着向云来从后门离开酒吧地底人正在四处搜寻赤须子,胡令溪带着他们穿街过巷,不走正常的道路,尽从别人店铺里穿过。大早上的,店铺基本都没什么人,老板们打着呵欠给胡令溪和向云来开门。赤须子穿了件黑色的兜帽外套,火红色头发全都藏在帽子里,还戴了墨镜,乍看上去只是个太高太黑的男人。走到一半,向云来回过神来,忙对隋郁说:“你回去吧,这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他的海域是不是很特别?”隋郁无声指指赤须子“我会告诉你答案。”向云来说,“但斗兽场真的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不能让向老板独自冒险。”隋郁说,“我是很关心乙方的甲方。向云来:“这种时候就别开玩笑了,斗兽场很危险。。。。。。隋郁:“那胡令溪是怎么出来的?走在前头的胡令溪听到了,回头说:“因为我很强。隋郁:“。。。。。。和我比呢?胡令溪:“比你强,你做不到面不改色地杀人。”他笑道,“因为你的衣服太贵了。他们最终抵达的是一间低矮的平房,两个地底人在门前的平地晒太阳。他俩见到胡令溪和向云来,已经开始岩化的脸上绽放灿烂笑容,三言两语,隋郁听懂了:生活在这一片平房区的地底人都是在011区负责各种杂务的工人。他们的头儿老葛是可以跟向云来勾肩搭背的好朋友:“好久不见啊,又去斗兽场找假牙?”他看见胡令溪,蓦地一惊,“老胡?!你还回来?!胡令溪正色道:“我来找邓老三谈些事情老葛打量他们身后的赤须子,对向云来说:“我认得,邓老三在找这个人。胡令溪:“所以我们专程把他送来。老葛:“那你们怎么不从正门那边进?‘胡令溪:“我仇人多,我不敢。老葛和身边几个地底人爆发出大笑:“在011区和斗兽场,还会有你胡令溪不敢做的事情?!他大手一扬,示意众人跟他走。穿过黑越越的房间,他们走入一条延伸到地下的通道。陡峭的楼梯长得不可思议,仿佛无限往下延伸,几乎直上直下的通道里,光线越来越明亮。他们经过了无数个平台,直到老葛站定。眼前是一扇沉重铁门,胡令溪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还真的没走过这扇门,有意思隋郁:“那你当时是怎么出来的?’老葛:“斗兽场经营了86年,老胡是唯一一个连胜100场,可以直接走出斗兽场的人。隋郁这才重新打量胡令溪:“花园鳗这么厉害?胡令溪也打量他:“你对我敌意这么大?向云来懒得理他俩,催促老葛开门。老葛用口令卡刷开铁门,黑色隧道像巨兽深深的喉咙,袒露在他们眼前。老葛在门外道别,向云来等人踏入了隧道。铁门关闭时,向云来忽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灼热火舌一般的红发从兜帽里钻出,末梢飞溅着火星“赤须子!”向云来大喊,“你别把我们也烧了!“赤须子:“我当然不会。”他看着胡令溪,“这个人说我找的东西不在地面,而是在地下。你不能骗我。胡令溪:”我打包票。向云来不知他俩昨晚交流了什么,忙问:“你到底要找什么东西?“赤须子。”红发的青年双目亮得可怕,“剩下的半个赤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