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歧?”
奶奶不忍再说,可经不住母亲逼问,最终如实以告。
“歧途的歧。”
母亲一怔。
歧是歧途的歧。
她瞬间泪如滂沱。
好一个歧途的歧,他是在用这个字告诉她,他们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他走错了路,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
她怒极反笑,拿着那张纸自顾自说起了胡话,“儿子啊儿子,你说你,出生有什么用?你爸都不稀罕多看你一眼,你怎么就留不住他呢?啊?”
因为接二连三地受刺激,母亲得了非常严重的产后抑郁,她开始接受了漫长的治疗,恢复后像变了一个人,父亲越躲着她她越要在他面前出现,他到哪儿她都如影随形,她颐指气使地告诉他,“别忘了,公司里我也有股份,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跟那个女人双宿双飞,只要我一天不离婚,我就还是你名面上的妻子、天盛真正的女主人,我儿子也永远是天盛的继承人!永远!”
所以自他记事起,就是在父母不断争吵的环境里成长的,有时父亲会把气迁怒到他身上,突然一个巴掌甩他脸上。
“连你也在看我笑话是不是?”他会像拎一只小鸡似的把他推倒在地,指着他鼻子高喝,“我知道你跟你妈在打什么主意,听好了,只要我在一天,天盛就轮不到你们母子俩说话!以后天盛我想给谁就给谁!”
母亲见状会发疯般地跟他厮打起来,“畜生!畜生!就是因为你伤害我儿子!你伤害了我儿子!我要你欠我的都还我!还我!”
再次陷入新一轮的天崩地裂,周而复始,可她也只是嘴上嚷着儿子儿子,却不会真的看看他伤了哪儿,问他疼不疼,而是跟父亲一样把他可有可无地晾在一边。
从小除了奶奶没有人会关心他怎么样,过得好不好,他渴望父母能够多看他一眼,也羡慕放学有父母来接的同学,可他的世界里有的只有这种无止境的压抑与循环往复的孤独。
奶奶每回来都会心疼地抱着他哭,“我可怜的孩子,爹不疼娘不爱的以后可要怎么办啊?怎么办?”
直到初三,眼看他要中考,奶奶怕他跟着那对父母再待在那个家会被毁了,以他户籍还在c市为由把他接了过去,他这才得以回归一个正常人的生活,那几年也是他最为快乐和温暖的时光,因为在那座城市里有最爱他的奶奶,也有真心相待的朋友,还有日后心心念念的她。
他一度以为只要自己永远不去干涉那个家,做好自己,就能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了。
他跟许意浓在一起的前期也一直是按照他所规划的方向在走,他们在大学临近毕业时各自向父母摊牌,双方家长也见了面,那是父母为数不多的合体,他当时还庆幸,在他的终身大事上,父母还是给了他一丝体面,就算这是他用前二十几年的酸楚所换来的,他也心甘情愿。
可事与愿违,起初气氛还好好的,父亲在中途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后就开始不耐烦了起来,最后丝毫不顾及他脸面借口说自己有事就甩手而去,只留母亲一人,一旦涉及到那个女人,母亲自然也被扰乱了心绪,接下来的脸色很不好。
弄得场面很尴尬,许意浓的父母很不开心。
一向对这段瞒着他们偷偷进行的恋情颇有微词的许母见状更加不同意他们俩的事,一直让她分手,这期间全靠许意浓死扛。
直到有次寒假里许母急性阑尾炎发作,又逢许父出差,他接到许意浓电话赶紧到达她家,及时将许母送去医院动了手术,跑前跑后的样子大概是触动了她,最终才在他们的事上松了口,但她提了三个要求,“1以后他得跟着许意浓的发展方向走,而不是让她迁就他;2两人可以先订婚,但是结婚得等到两人的工作都落实稳定后。3如果期间许意浓在他家受了一点委屈,他们的婚事就免谈。”
这些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问题,一并答应后他也开始在学校申请去日本当交换生的名额。
可就在一切都将得偿所愿时,事与愿违,一场变故从天而降,山雨欲来风满楼地破灭了他所有的希望。
早在家纺行业的鼎盛时期,各家银行纷纷挤破头涌入家纺城争抢一席之地,当时盛行同业互相担保向银行融资,天盛作为家纺行业的龙头与c市当地的民营大企,日积月累的口碑与不容小觑的实力自然成了银行眼中最为可靠的保障,那些人冠冕堂皇地说着“先富带动后富”并高谈阔论实现双赢,父亲在生意上是个义气且抹不开面子的人,正中下怀,最终为朋友兄弟签下担保合同,母亲身为担保人配偶被追加为连带责任保证,共同签字承担保证义务。
但一个区域一旦形成一条成熟的产业链终究会有趋于饱和的那天,当其中一个借款企业经营出现困难,前期笑脸相迎的银行立即敏感地组团进行抽贷压贷,企业措手不及,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难以维持正常经营周转,导致资金链断裂,而这只是一个开始,至此家纺城担保圈问题如多米诺骨牌效应迅速爆发,从“铁锁连舟”到“火烧连营”仅仅一夕之间,父亲签下的那些担保使他身陷囹圄无法抽身上岸,被银行连锁追偿,一条条的账户冻结短信,一封封的法院起诉传票成了在那段时间家常便饭,父母也成为了人人口诛笔伐的老赖。
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在夫妻资产被排查的过程中,父亲大量转移财产给情人与私生子的事全然败露,这成了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可以忍受他常年对她的冷暴力,也可以忍受他在外面有女人有私生子,那些所谓的委屈她都能咬碎牙吞进肚子里,但她无法忍受的是自己在陪他一步一个脚印奋斗至今,甚至一起承担巨额的担保债务,可辛苦打拼来的一切竟被他默默转移到那个女人和贱种的名下,让他们去坐享其成,发妻只能共苦不能同甘的惨痛下场令她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她发疯般地跟父亲无休无止地争吵,长久以来的抑郁症也因此被激化,她的行为变得愈发古怪与偏激,直到有一天她带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积蓄彻底失踪,却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关心她身在何处,更没有人想过去找她,等王骁歧察觉到这件事时她已经失联了半月有余,他质问父亲为什么不去找她,得到的回答尽显薄凉,毫无一丝顾念,同时提出了离婚诉讼。
“这些年她闹的还不够么?疯子,最好永远别回来。”
王骁歧只身去报警,停课去寻找母亲,奔走在她可能会出现的所有地方与每个角落,却一无所获,那是他人生中最为黑暗的一段日子,整夜整夜地无法合眼,生怕母亲在病情恶化下想不开出意外。
后来母亲再出现是在警局,她并不是作为被找到的失踪者身份,而是涉嫌故意伤人被刑事拘留,她选择了最为极端的一个解决方式,开车冲向了那一家三口,想要同归于尽,三人均为重伤,那个只比王骁歧小几个月的弟弟伤势尤重,被当场撞飞的他即使经过抢救,还是全身瘫痪成了一个植物人,父母辈的恩怨毁掉了他的下半辈子。
后期经过警方的调查,母亲除了重度抑郁,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有精神病史,被鉴定确认她开车时是发病后的意识不清晰,也使这起案件有了一丝转折,可那个女人得知后不服审判,而父亲毅然决然地与她站在了一起,提出与母亲正式离婚的同时与她一道上诉,请求法院以故意杀人未遂重新予以母亲重判。
母亲的事使王骁歧无暇再顾及学业,他不顾导师的劝阻从a大研究生行列自行退出,一夜之间从人人眼中所谓的天之骄子沦为茶余饭后的议论对象,而母亲的案子得继续请诉讼律师,还有和父亲一起背负的那些银行债务、过桥资金,他需要钱,急需要。
那段时间几乎是疯狂地投简历,即使不是研究生身份,以他的本科学历也很快收到了国内头部it公司的offer,但试用期内,公司hr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里面赤|裸|裸揭露了他是老赖以及杀人犯之子的事实,高层立即找他进行谈话,他没有退路据实坦白,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眼底对他的欣赏显而易见地淡化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