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时常说服自己,这并非是什么值得自顾自怜的事情,人都是孑然而活,独身来,孤魂去,谁倚恒枝?谁赎悲苦?惟是自顾不暇,今日生,明日死,为欢几何?
且生且乐。
短暂的激荡过去,漫长的平寂又入正轨。
“玉笙。”
她嘴上回应一声,眼睛却还随打字机移动,少君手伸过来,拍拍她的小臂又道,“怎么最近都不见陆少爷来找你?”
“人哪有这么闲?”
“如果有这心,再忙也是有闲的。”少君扭过头去,慢条斯理地瞧着自己的指甲说,“可别把到手的鸭子给弄人怀里去了。”
玉笙抽下打字机上的纸页,装上新的,似是没有听到她这番话。
晚些时候,两人一道下班,行到路边,一辆轿车刚好停下,少君向她辞别道:“玉笙,我还有约,就先走了。”
她颔首作应,见其坐上车飘离才收回目光,继续走。在靠近银行大厦的三岔路,玉笙拦下一辆人力车,交代了去处,便忙抬手梳理梳理飘到额前的头发。
时后,车停在一处名作望盛的酒楼,她信步走进去,浮红的地毯从楼上幽暗口铺到脚下,仿佛窟窿大嘴里吐出猩红的长舌来,那精瘦的伙计问之,得知眼前人便是周小姐,微弯的瘦腰弓得更圆,手臂抬起,引她上楼去。
低低暗暗的声音浮到走廊上来,抚开影影绰绰的珠帘,里头的人便也了然。
玉笙微微躬身作礼,陆太太和蔼带笑,招呼她到身边来坐。
“玉笙,你这叫老夫人和陆太太等着可就太不懂事了呀,就算是有事,也该告假才是。”三太太似是教育自家孩子一般,对玉笙苦口婆心。
陆太太说:“我倒无妨。”
“陆太太见笑了。”周夫人轻言细语道,“这订婚事既已定下,筹备时有何需要的,尽管开口便是。”
二太太转头靠过来说:“玉笙,锦言说,已经和你商议过辞去那海关署的工作,怎么样了?”
“信已经递上去了。”
“好。”陆太太忽而握住她的手,神色似也更显开明,“停之近来也得空,都可以好好歇一歇。”
玉笙敛着笑点点头,陆太太又拍了拍她的手臂,端着笑容与周夫人道:“听说四小姐又有了身孕,上回遇到梁夫人,就听她说起,这回定然是个儿子。”
“这可能倒是大,她近来总想吃些酸的……”
三太太应和着,几人谈得甚欢,唯独二太太话少。玉笙小心瞟了一眼,也心疑她与周锦言怎么会再没有孩子,有时甚至觉得两人并没有交集。
这场饭局一直到天色凉下来才结束。玉笙同二太太走在后面,她温声道:“如今既是空下来了,就与停之好好相处吧,等年底订了婚,结婚也就在明年了。”
玉笙都看不清的轨迹,却在她的三言两语之中清晰明了,一眼便瞧到了底。
二太太叫了车送她回去,路经百花街,玉笙让路旁的摊主给她包了一束栀子花——她打算明日睡到自然醒。
上房的花瓶空了有些时日。
次日后,少君就连续几日都不见玉笙来,一问才知她已经辞职了。
“周小姐!”
楼上的倚栏旁探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棠妈还拿着听话筒,仰头说明,“付小姐要找您。”
还着睡袍的人靠扶手边下楼来,接过电话,先应了一句。
“你怎么辞职了都不说一声呀?”电话里的人似有怒气,“倒是我自作多情,还在忧心着你是出了什么事。”
“我能出得了什么事?”玉笙是笑清醒了。
“怎么着,这是准备好了要去做富太太?”
她垂眸顿了顿,话都卡在喉,抬不上头来,正要说时,门铃响了,这恰好给了人适宜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