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先生可真是会开玩笑。”陈夫人似也是稀奇从这样一个男人口中听到这种话。
他还一本正经地说:“确是如此,我想玉笙应该不会不管我的死活。”
玉笙压住唇角,胡了牌,而后的几圈,她也手气极佳。
全程无话的香意难得开了口——“钟太太今日好手气啊。”
邹太太也来了兴致,起身走过来,说:“香意,你换我吧。”
香意随即拿起包便要让出座,却听对坐传来声说:“邹太太坐我这边来吧,我手气也不好,缓缓许是真有作用。”
她抬眼瞧去,钟先生已然起身绕到钟太太身后看牌。
“钟先生这是要怕输了呀?”邹太太调侃着,坐了过去。
他道:“定然是要怕的。”
香意收去目光,几人重新洗牌,之后牌桌上一片祥和。
下午便这样从牌声、雨声里过去了。
他们是留在最后的,包厢里难得安静,两人一坐一站看起戏,玉笙站着,忽而讲起一会儿要去店里拿新做的衣服。
“不然明天去拿?”钟徊道,“你陪我再看一场。”
她定了定神,微垂眸来看身前的人,神色明朗应话:“好。”
他听到了,便等着身边的空位被填满,可戏台子上的人轻步转了两圈,仍还是空的。
玉笙已拨开珠帘回到里侧的贵妃椅歪身倚坐着。
“不是要陪我看?”他回头来,目光挡着轻摇的珠帘朝里探望。
她说:“我听得见呀,那是哭是笑、或喜或悲,不看他们的脸,声音都可表述。”
“我是想你坐我身旁来着。”
“那恐怕不行。”
“为什么?”
“我想远着看。”玉笙道。
珠帘平了晃荡,他转过头去孤自看戏,适才那一会儿,戏台上唱了什么,他无从得知,只能靠想,但思考是件虚渺痛苦的事。
他许是会将它想得太绝对,应当留着些余地。
撕磨神经的寂静浸湿了身,吸吮着他的思绪变得沉重,至最后完全沉没之际,台上高潮吟唱入耳,雨声陡地变清亮,恍若听觉撕去一层旧膜,连同她轻微的呼吸声都焕然一新。
钟徊按灭烟头,起身,扶帘进了一步。
“怎么不看了?”她抬眸看来,似乎在这沉寂里,她自得其乐。
他由不得心头窝火。
“这戏已是看不得了。”
玉笙转眼看了看那虚晃的影子,道是:“我瞧着倒挺好。”
他走上前,紧挨着她坐,玉笙便随之坐到他腿上来,“你这人真难伺候,看也不行,听也不愿,好的坏的都一个样。”
“你可什么也没有做,还大言不惭说这样的话?”他说此,收紧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臂。
她凑近来瞧他,瞧得仔细,又仔细地挑剔,比如他鼻梁过高,面颊也稍凹进去,使得面相都变凶、变沉闷了。
从那晚起,他们似乎轮入了一个反弹性的死胡同,往昔对彼此有多少欣赏和小心翼翼,如今就有多少不要命的挥霍,卯足了劲在彼此身上找出劣处,欲想踏着它再回到原来各自的形象。
如是现在,他看她的热烈乐观,见的是虚浮空洞,她看他的客气友善,是为自保逃避。但尽管如此,在彼此身上看到这般熟悉的劣性,他们无不觉得一身轻松,因而得到就此变得轻而易举。
或许,真是相同的优势便是竞争和嫉妒,而相通的劣性是宽慰且吸引,彼时,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道德情操什么的早已抛之九霄云外。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做呢?我不是让你一个人安静、清醒地看嘛?”
她这样说,钟徊脸色稍冷,压在她腿上的手自旁侧开叉处朝里探,玉笙旋即收拢了腿,“你还看不看了,不看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