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刻意忽略心中的绝望不安,只盯着那些实实在在的通宝金帛,只听得见那些轻的落不到实处的吹捧夸赞,不断在暗中重复麻痹自己。
七娘,你再进一步就是都知了!
届时出门,平康坊里的其他妓子甚至得乖乖低头听你的管教和训斥,威风得很呐!
退一步说,虽然都会出卖色相,但你迎来送往的都是高官贵胄、豪绅富商,其中甚至不乏饱读诗书的文人墨客。而那些以色事人的妓子,尤其是出身北曲那片地界的,只能接待满身汗臭、头脑空空还没几个钱的粗汉子。
对!你是名妓,是未来的都知,你比她们地位高,比她们活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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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一日,宋七娘被一个表面笑眯眯、私下暴虐成性的权贵折磨到险些命丧黄泉。被人送回宅子之后,甄九娘和婢子们掀开衣裳一看,才发现她浑身上下都是伤。不仅背后被打得皮开肉绽,身上也有多处骨折,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
权贵,有权有势,掏出些银钱就能平息事态。不过是一名卖笑的妓子罢了,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无足轻重。
而原先捧着她的客人们,起初还悲痛地惋惜了几日,可没过些时日,他们就将才貌双全的宋娘子抛之脑后,转而捧起另一位精于诗赋的妓子。
甄九娘惦记着这棵摇钱树,加上有过往十多年的感情在,还是请了人回来为宋七娘医治。后来见宋七娘连日高烧不退,瞧着像是救不回来了,甄九娘终于不再抱有太大希望。除了拨来宅子里一位姓陈的老妇照顾,且没有断掉宋七娘的汤药之外,甄九娘再也没来看过一眼。
宋七娘病了许久,所有人都觉得她已是一脚踏入鬼门关,必然没救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命不该绝,竟然在那陈阿婆的悉心照料下,硬生生搏回一条性命。
那时的宋七娘,恍若一场幻梦初醒,整个人都清醒许多。
她倚在隐囊上,透过空隙,偷偷打量在屋外熬药的陈阿婆。
宋七娘依稀记得,高热昏迷之时,从始至终都有一道慈祥和蔼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劝说,也能感受到那些温柔的照顾。
等人端着药汁回来,她冷静地问:“所有人都觉得我要死了,必然没救了,为何你要费这般大的力气拉我回来?”
从小就被甄九娘灌输“无利不起早”“废了的瓷瓶就该扔掉”等观念的宋七娘,不懂陈阿婆为什么要这般尽心尽力。
明明甄九娘也不会多给这些老仆几文钱,何必做吃力不讨好、没有回报的事?
陈阿婆听后,缓缓笑了,温声道:“宋娘子,人命是很贵重的。”
宋七娘不为所动,自嘲道:“可我只是个妓子。况且,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死了不就解脱了?”
陈阿婆望过来的眼神,像是在看着家中闹脾气的孙女:“不,宋娘子不想的。在病重时,宋娘子有时会呓语,不断重复‘不想死’之类的话。”
“虽然旁人都说妓子的命轻贱,但我们总不好这般自我贬低。世事艰难,平康坊的妓子们也都只是同病相怜的苦命人罢了。”
宋七娘怔住,默了片刻,又问:“那你想要什么报酬?通宝银钱?锦绣绸缎?”
陈阿婆轻轻摇头,坦然道:“既然拿了甄娘子给的工钱,便自当尽心,这都是分内事。”
闻言,宋七娘却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对劲,总觉得一直以来钉在她身上的桎梏被打破,以往麻木奉行的那些行事准则被推翻。她身心都轻快许多,但又不晓得日后该如何处事,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抿唇,赌气一般道:“不!我必须要给你好处。”
陈阿婆无奈一笑,索性将手中药碗端近一些,和蔼道:“那就请宋女郎将药都喝完。”
“……太苦了。”宋七娘撇嘴,满脸的不情不愿。
“今日老仆有备下一块饴糖。”
“……哦。”
宋七娘的应答声像幼猫那般小小的,虽然仍然抗拒药汁的苦,但还是皱着眉毛,在陈阿婆细致地喂药下,把一整碗的药汁都喝完。
末了,她看着陈阿婆离去的背影,回味着陈阿婆的笑容,只觉得心头那些莫名泛起的甜意,比口中含着的饴糖甜得多。
宋七娘琢磨许久,终于下了决定。
她养回一些精神后,拿出这几年攒下的大半积蓄,先答谢甄九娘没完全放弃自己的恩情,又和对方要来陈阿婆的身契,欲要为这位老人养老送终。
陈阿婆是北曲妓子出身,原本她攒了些养老的银钱,只可惜紧要关头被情爱冲昏了脑子、信错了人,多年积蓄都被负心郎骗走。后来她经姐妹介绍,来到甄九娘的宅子里做些粗使活计。
就如陈阿婆自己所言,她并不觉得照料宋七娘是什么恩情,只认为是分内事,所以没有依宋七娘的意思搬出宅子,而是选择留在宋七娘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