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他故去,屠刀举起再难有放下之日。
亲人无情,母子兄弟相残,不过旦夕之间。然你不能牵涉其中,否则厉公降爵一事恐将重演。
上京视诸侯为患,抓住机会就
会想方设法削弱大国。天子固然势微,终究没有彻底丧失威严。万一敌国推波助澜,越国必然要陷入困境。
宗室之中,有才者日渐凋零,碌碌无为者众。或夸夸其谈,或好大喜功,堪用者凤毛麟角。自越立国以来,围绕君位的血腥杀戮从未停止。
哀公一脉断绝,后续登位的国君唯恐旧事重演,屡次对宗亲施以打压。如晋国太夫人父兄一般惊才绝艳也仅显赫两代,未能延续下去。
严酷手段杜绝篡权,却削弱了宗室,使楚煜无人可用。
越侯很是懊恼,奈何越室向来如此,凭他一人之力又怎能扭转。亲人不可信,宗室不能用,氏族能用但要提防,绝不能再出一个梁氏。
越侯声音低沉,平添几分沙哑。
“我去之前,国太夫人需绝于沉疴。诸妾为我殉葬,你母也会自戕。”越侯盯着楚煜,目光暗沉。
在这一刻,父子俩惊人地相似。
届时宫苑无主,氏族定会伺机而动。先前有梁氏压制,满朝氏族不显,然野心从未消弭。哪怕袁氏也有拔类之心。
父君是担忧外家?楚煜抬起目光,瞳孔映入烛火,染上一抹亮色。
不错。”越侯坦言他的担忧,氏族彼此联姻,数代之后同气连枝。一旦被其所趁,别有用心的氏族女把持宫苑,你会腹背受敌。我活着,算计不能成,我死后,你恐陷入困境。
“父君,我能应对。”楚煜说话时,眼尾晕染浅红,愈显艳色迫人。越侯摇摇头,叹息一声。
“我知你能应对,但有更简单的策略,为何不去做?”父君是指同公子珩结盟?
不错。”越侯颔首道,婚盟仅为形式,盟约中定下五年,五年后各自婚娶,再以两国嫡子女为婚。
他的本意是为消弭隐患。此举略显荒唐,却能斩断氏族插手宫内的途径。
“自平王以来,诸国时常签订盟约,小国左右摇摆,背盟者不在少数。更改盟约内容算不上大事。
声音刚刚落地,一阵强风袭过廊下,荡开一扇雕窗。冷风侵入室内,划过屏风,瞬间熄灭数盏宫灯。
残存的灯光下,越侯半面隐于黑暗,声音极低,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冷意:“五年时间足够清明朝堂。氏族该杀则杀,再以战功拔擢便是。你的叔父各怀心思,好在能用。你与公子珩定婚盟,在世人眼中定无嫡子,如此可间两人。诱之以利,其膝下诸子亦会自相杀戮。
越侯打定主意,不能让楚煜背负杀叔父之名。有意抛出一个虚假的饵料,引其自相残杀。
楚国强盛,如今国内动荡,诸公子起兵互相征讨,胜利者必为公子项。以楚人的秉性,乱后必征他国,申、少等皆因此灭。
说到这里,越侯顿了顿,转而提起林珩:公子珩年少掌晋国大权,攻郑师出有名,不日必下岭州。郑地广,战后诸事牵扯,他未必有暇东顾。遇楚国发难,越晋同盟至关重要。
越侯靠向床榻,一口气说了太多,他的声音更加沙哑。额头隐隐作痛,突来的晕眩迫使他停住,歇息片刻才再度开口。
“晋国氏族非平庸之辈,有狐氏之乱过去不久。公子珩远见卓识,在无把握之前,不会许氏族女入宫。以五年为约,他未必不会考虑。
父君,晋国太夫人尚在,两国盟约仍存。楚煜提醒道。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越侯被母亲下毒,生死之间变得多疑。楚煜之外,他不愿再信任任何人。
两人说话时,熄灭的铜灯陷入暗影,仅余半数灯盘仍亮火光,将光明局限在屏风之后。认真思量后,楚煜对越侯道:父君,此事需费些周章。这不是一桩简单的婚盟,从严格意义上来讲甚至不是婚约。涉及到切身利益,无人会轻易退让。
越侯早有准备,对楚煜说道:“先遣使臣放出风声,无论成与不成,都会令人忌惮三分。”
见越侯神情放松,楚煜也不再一脸严肃,浅笑道:“风声传出恐会震惊天下。世人再提起煜,必不离荒唐二字。
“荒唐又如何?庄公早年沉迷酒色,数年不上朝会,何曾不荒唐。后得攻城九械,率军开疆拓土,谁还言其不堪?待你大权在手,盟约亦成美谈。
楚煜起身叠手,郑重道:“遵父君旨意。”
父子俩的谈话持续到午后。临到服药时间,医大胆
敲响殿门。君上,该用药了。
声音传入殿内,很快传来回应。脚步声停在门后,下一刻殿门开启,殷红闯入眼帘,刺痛医的双眼。
楚煜敞开殿门,看过医捧来的汤药,又扫一眼侍人提来的羹汤,点了点头,允许他们入殿。
医和侍人放轻脚步,经过楚煜身侧时屏息静气,连呼吸都放轻许多。
无论看到公子煜多少次,诸人仍会被艳光所慑。仿佛天地间的芳华集于他一身,除了早年的晋国太夫人,无人能出其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