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商道安稳你过来也无妨,我带你去看古尔邦上杀牛羊宰骆驼,盛装的姑娘围着火跳舞唱歌。”叶韶笑得眼角微弯。
“哟,西域的姑娘,叶将军听着好迫不及待啊。”
叶韶呸了一声。
周璨朝他招招手,叶韶便乖乖探身前倾,好让周璨将手指抵在他下巴处。周璨摸了摸叶韶的脸,调笑道:“也是,好看不过叶将军。”
“想打架吗?”叶韶拧起眉毛威胁。
“不能啊,哪里是叶将军的对手,”周璨将手收回来,扯开一点披风的竖领,漏出颈子里斑点的红紫痕迹,“昨夜的伤都没好呢。”
叶韶脸上终于一红,慌忙按住周璨的领子,周璨禁不住哈哈笑起来。
叶韶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城门,再转回来,细细看着周璨。半晌,他凑过来,伸手触了周璨的额角。缩回手来,指头间多了一朵金桂。
淅沥早秋雨,不知何时飘摇而至,雨丝太细,脸落在面上的湿意都不大明显,只是携来淡淡草香离愁。
周璨似乎是被雨迷了眼,眯起眼睛,忽然欺上去含住了叶韶的指头。桂花芳香馥郁,细小的花瓣被牙齿碾磨,泛开浅浅甜味。
叶韶咬了咬牙,偏头吻了上来。
周璨瞧见雨丝落在叶韶长翘的睫毛上,如同珠沫。
“留玉?醒醒!”
周璨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就瞧见方知意将嗅瓶盖上,一脸焦急。
周璨头疼得要命,朝他扯了扯嘴角,“回来了?”
方知意见他神智仍清明,松了口气,点点头,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周璨瞧见他脸黑得跟天塌下来似的,心中一紧,按了按酸沉的腰,强装镇定道:“怎么了?”
方知意忽然站了起来,两手对握,居然就地一跪,俯身叩首。见他身上还穿着青灰的僧袍,周璨勉强笑道:“你拜我做什么,我就长得这么像释迦摩尼?”
“叔言医术不精,办事不力,没能保全小世子,望王爷……节哀。”方知意声音泛了点儿哑。
周璨手一抖,移到腹上,那处膨隆明明还在。他瞟了眼站在床尾的揽月,她不发一声,只是低头不与他相视。
“方知意,你胡说什么?”
方知意抬起头,正要说话,周璨不耐地捶了记床板,“跪着干嘛,站起来说话。”
方知意站起来,叹了口气,却不敢直视周璨,“孩子在你腹中已是死胎,需要尽快娩出,不然胎毒入体对你大大不利。”
周璨瞪着他,似乎是方知意说了个天大的笑话,他冷哼一声,“方知意,不好笑,你少跟我来这套,哪回你糊弄我成功过呃……”
周璨半道咬紧后槽牙,一股子酸疼从后腰缓缓蹿上了背脊,紧接着便是小腹处仿佛被人用力攥压了一记,疼痛爆起,周璨抓着身下的褥子,仰头屏息。
“你……你干了什么……”周璨推拒方知意往他腹部伸的手,“别碰我!”
方知意也是较起了劲,他知道周璨是故意不想听他好好说话,板着脸按住他手腕,“胎儿怕是死了一日多了,不知为何你身体没有自行发动,我刚给你施了套针,刺激了宫体收缩,好让死胎娩出来。”
“放肆,松开本王!”周璨朝着方知意怒喝,他一双眼睛已经通红,血丝缠绕着那双漆黑的瞳仁,那些出格的情绪在里头喷涌翻滚,剧烈得叫人惊心。见方知意却毫不畏惧地直视他,面上表情淡泊,甚至有些慈悲,周璨用力合起眼睛,泄了气般轻不可闻道:“不会的……它之前还动来着……”
周璨这么一闭眼,淡淡水渍便从睫毛下头渗了出来,方知意心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将手按到周璨下腹,那处硬如磐石,怕是宫缩汹涌,而周璨只是闭目咬牙,脖颈里青筋根根凸起,仿佛是绳索扼得他不能呼吸。
“元朔……让它去吧。”方知意点在周璨紧锁的眉心,像是与他清心解禅,又像是在蒙哄一个孩子。
周璨眼皮轻颤,仍是没有睁开眼睛。
方知意与周璨幼时相识,算来也有二十年。周璨龙章凤姿,不论走到哪处都是最出挑的一个,而身为天潢贵胄,似乎一路都被托举而上,顺畅又风光。然而景纯王府,是一根定他荣华的梁柱,也是束他自由的牢笼,甚至是贴在他脖颈的利剑。一个出生便失去父亲荫蔽的孩童,坐在多少人眼红的爵位上,皇家最无情,朝廷多风雨,周璨这一路怕是险象环生,实属不易。是以方知意总怕周璨变,变成那些心狠手辣或心机深沉之流。好在周璨涅而不缁,如肃亲王给他留下的字,留玉,留心如良玉。
世人都道景纯王恃才傲物,独立乖张。方知意却明白,周璨也就那张嘴讨人嫌,实际上却是柔情待人,无情待己。他能想得处处周到将好处都给人,偏偏对自己苛刻又心硬。方知意清楚这孩子对周璨而言意义重大不能轻易割舍,实在担心他舍不得放不开,把自己赔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