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出来后,陆星乔除了被接连报喜,学校也三天两头喊他过去。出学校的时候已经下午了,他路过商业街,买了包刚炒好的糖炒栗子。糖炒栗子冒着热气,香气逼人,他拿着手机,随手给家里低气压的男朋友拍张照片。但一直到上车,都没人回复。陆星乔背着书包站在空荡荡的站牌前等车,沉默的看着空白的聊天屏幕,本能感觉到不对。但他无法做出回应,发出的消息全部不回,他回清湾路的脚步加快很多,一进门,几乎是被男生抓着头发硬生生拖进去的。玄关很暗,没有开窗,男生非常用力,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抵在墙上,表情很凶,眼皮却又湿又红。他盯着他,也不说话,然后低头亲他,牙齿咬着他的嘴唇,几乎把他的舌尖咬破。陆星乔胳膊撑着门框才勉强站稳,他伸出手,先是安静的让男朋友亲着,间或回应,他张开嘴,想问怎么了,眼皮上突然一片滚烫。陆星乔怔了下,才意识到他男朋友此时此刻真的很不开心。他感觉到眼皮上灼人的温度,沉默片刻,低头看面前的人,伸出手,摸了下他的眼皮。正要开口,抓着他的人深呼吸一口气,手指突然往下,然后收紧,忽然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男朋友气的像是要把他掐死。他被迫仰头,听男生冷着脸逼问:“陆星乔,我问你,你特么喜欢我,什么时候喜欢的?喜欢多久了?”他喘着气,微微仰头,看着很凶很凶,但其实没有威慑力,因为问的时候,眼皮还是红的。陆星乔看着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微曲,意识到他可能是知道了一点什么,然而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半晌,他喉结轻滚,低声说:“挺久了。”挺久了,久到他也不知道,更分不清。太早了,早到从这个很难养的人落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喊他小鹿斑比哥哥的时候,一些东西似乎就成了本能。陆星乔并不能分清那些下意识的本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他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有了欲望。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是忽然意识到,然后尽可能理智的克制住。他把那些多余的情绪一寸寸刮掉,不流露分毫,更不让人知道。毕竟无论是世俗还是伦理意义上。哥哥和弟弟。男生与男生。这些词汇都不应该以一种不恰当的方式连接在一起。他是哥哥,作为哥哥,更不能错。前路茫然未知。在这条路上,哥哥能教任何事,唯独不能教喜欢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彼时还年少的陆星乔看着完全没有感觉靠在他身边睡觉的叶朝,心里有片刻的刺痛,不过这种疼痛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他藏起来了。那些日子里,这些无疾而终的情感好像夏天拧开的一瓶汽水。水汽热烈满溢,总是砰溅进草丛里,草丛满是泥泞,小小的水珠落进去,注定找不清楚。唯一没想到的是,万般情绪不由人,忍了那么多年,当眼前人主动靠上来的时候,他到底还是没忍住。陆星乔垂眼,手指微曲,抵在叶朝脑后,低声问:“怎么了?”他肩上还挂着书包,肩膀微弓着,表现得冷淡而平静。叶朝却不放过他,呼吸微重,盯着他的每一寸表情。在某一瞬间,陆星乔几乎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因为他忽然问:“我做了一个梦,你有没有梦见过?”陆星乔垂眼看他,淡声问:“什么?”叶朝平静道:“我梦见我死——”他没说完,扣在脖颈后的手指瞬间收紧,陆星乔抬手,扼住了他的声音。他的拇指摁在他的喉结上,掌控般轻轻摩挲着,良久,他反应过来,淡淡道:“别说了。”叶朝看着他,没出声,却瞬间懂了。他眼皮酸的要命。他哥对他死过一次的事有反应。他一点儿也没觉得奇怪。也对,沈长海他们都能记得,凭什么陆星乔什么都不知道。“陆星乔。”叶朝开口,箍着陆星乔的手指用力到发麻,他把人抵在墙上,努力睁大发酸的眼皮。在这场不分轻重的闹剧里,他看着陆星乔,声音混着漫天潮气,肯定道:“你也记得。”“你梦见了,你认识我。”陆星乔沉默的抵着墙,抬手摸了摸怀里人眼睛,感觉到满手湿润,他擦了下,垂眼看他,没有否认。-尽管外表看起来和普通的高中生没什么两样。但陆星乔散碎的记忆里,他有时候偶尔会也停留在一个满地飘雪的城市。那是个对他来说相当陌生的城市,他却仿佛在那里生活了很久,他走在雪地上,周围全部是白色皮肤的异乡人。他从公寓到喷泉广场,要走十五分钟,地上全部是雪粒,很冷很冷,冷到在路灯下枯坐一会,抬头看一眼天空,骨缝都会跟着冻起来。他却无数次坐在广场边的树凳下,日复一日,像在等一个人。夏天的时候,广场上会有一群鸽子,鸽子从远方回来,偶尔停留在他的外套上,荡起轻微朦胧的灰尘。那其实不是个宜居的城市,却困住了他很久。记忆告诉他,那是他父亲的埋骨地。高中毕业那年,父亲在工作途中遭遇暴动,当场重伤,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后来治疗着,也只能靠机器吊着一条命。他母亲当时正因为一些事非常难过,又得知噩耗,精疲力尽,身体差点垮了,顾不上太多,带着他匆匆离开。那时候,陆星乔刚刚失去一个十分重要的人。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受,在梦里,也仿佛身体被切割出去一部分。陆星乔有时候起身给自己倒一杯水,会觉得很无力,分明手指稳稳握着杯壁,但灵魂却已经出窍。
母亲把他失神的样子看在眼里,她很难过,在病房明亮的天光下,湿着眼睛对他说:“要不你回去?妈妈信你……不会影响他。”他母亲并不排斥同性恋人,在得知他的心思后,却罕见的失了神。并不是觉得儿子是个同性恋,因此难堪,她只是觉得愧疚,他担心那孩子原本不是,却被自己的孩子引导。她不反对,却知道这条路太难。陆星乔抱着她,沉默很久,看病床上生死未知的父亲,看医院头顶惨白的天花板,神情平静告诉她:“你不要担心。”他开始调整。他一直是让人过分放心的性格,说了让母亲不必担心,便再也没有表露分毫。那几年里,他没有想象中的难,也没有想象中的好。他瘦了点,大学后就分担了母亲的压力,接手了家里散乱的生意,他时常很忙,很偶尔,也能从社交软件上获取那人如今的只言片语。他知道他经常在一个理工学校跟朋友打球,或许不是经常,只是他不太爱分享,导致陆星乔时常握着手机翻很久,才能得到他的一点消息。男生大一那年,他终究没忍住回去看了他一眼。那是冬天,那个人懒洋洋坐在篮球场的休息区上,仰头喝一瓶水,一个笑出小虎牙的男生走出来,责备却又亲密的给他递了一个围巾。像当初的他那样。他们走后,陆星乔沉默很久。他走出来,坐在对方坐过的位置,摸了摸对方坐过的长椅,又出神的看了会儿头顶湛蓝的天空。像捕捉到一点他存在的痕迹。-“后来呢。”玄关昏暗的角落里,叶朝突然出声。他被陆星乔嘴里的描述的画面刺激的头昏脑涨,他抬腿,膝盖用力撞了下陆星乔的。他眨了下发酸的眼皮,木着脸道:“你看错了,我跟那个狗东西……”顿了下,又说,“他不可能代替你。”从来都没有。陆星乔“嗯”了声,揉了下他的发梢。当年那些事如果认真打听,其实并非完全打听不到,只是当时他一叶障目,没留太久,然后就后悔终生。陆星乔搂着叶朝,在黑暗里慢慢垂眼,他看着虚无的位置,手指逐渐冰凉。叶朝死亡的消息传到那个多雪的城市里,其实很快。学生里是个大大小小的圈,平时没事看不出来,嬉笑打闹,但一旦出事,社交群里传播速度是最快的。陆星乔加了那个篮球场的官方微信群,因为常去,叶朝也算是熟人,偶尔有人讨论到。陆星乔时常看这个群,所以某一天,他托着手机,辨认了许久,才意识到那个,“经常来打球的帅哥死了”,指的是他心里的那个人。陆星乔愣了几秒。他坐在公寓里,从天明到天黑,撑着沙发站起来,往外推开窗。呼啸的风雪一瞬间冲进来,他看着窗外浓稠的黑,不知道过去多久,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忍受的疼痛从身体上漫上来。低头一看,才发现手指冻坏了。宋岚收到消息,带着人踹开的陆星乔的公寓门的时候,屋里很冷,弥漫着呛人的烟味。黑白灰的色调冰冷无情,没有人味,公寓里到处是呼啸的雪和风的味道。她在阳台上找到她儿子,他儿子坐在窗下,沉默寂寥,被寒风冷雪刮了很久,已经成了冰雕。她过去的时候,人其实已经没有意识了,脸烧的潮红,见到她,眼皮轻掀,只会说一句话,跟她说:“妈妈,我后悔了。”宋岚抱着他,眼泪一瞬间就下来了。-“问你呢,除了傻逼……还梦到什么了?怎么不说。”陆星乔的沉默引起身旁人注意,叶朝眼睛不湿了,但声音还有点闷,抬腿踢了下他哥的腿。他如今稍微冷静一点,然后平静接受了这个世界有点颠的设定。毕竟他都能重新活一次了,这些人做个梦算什么。结果陆星乔低头看他一眼,说:“没了。”叶朝愣了下,不敢相信:“没了?就这么没了?”他哥神情平静的点头:“嗯。”叶朝压根不信,皱着眉,用力撞他的腿,磨着牙威胁,“别装,说实话,你后来怎么——”他没说完,后脑勺突然一凉,陆星乔伸手,手指揉进他发缝里,又张开手掌,很轻的抓了抓。他的温度本来就低,又在空调屋里呆了一会,整个手都是冰的。叶朝被冰的一哆嗦,脊椎立刻麻了,他下意识想躲,又被人抬起拇指,按了按极其敏感的喉结。从头到脚,刚才威胁人的那个顿时软了。叶朝喘了口气,额头抵他哥肩上,抿着唇不吭声。陆星乔摩挲着他的头发,低头看他,目光里是他看不分明的情绪。他们被困在时间里,兜兜转转,然后在另一个时空得到重逢。面对着至死没能见到一面的故人,陆星乔没有说他的喜悦,也没有说他的难过。他只是说:“我很好,那边饭有点难吃,但有一家面包店生意很好,从公寓步行过去,大概要15分钟,我每周会去买一个蛋糕。”“蛋糕很甜。”他说:“宝贝,你呢?你过得好不好?”!杏仁蛋挞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