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嫌它拿着碍事,就送人了。”
蔺师仪坐在石阶上仔细回想着,明明也就是上个元宵的事,却久远得像上辈子一样,连那宫城底下的繁华热闹,也快要记不起来了。
他正要草草把这个话题略过去,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连忙往耳边竖起来三根手指,自证清白,“真不记得了!我甚至想不起来送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楚火落盯着他看了会儿,也没再追问,只是望着飘了许多河灯的水面,莫名有些感慨,“我原以为你之前是为了劝我离开才那么说,没想到是真不记得了……也对,贵人多忘事。”
蔺师仪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辩驳。
毕竟类似的事他做得多了,多到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眼下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几瓣花的人,已完全无法理解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是何等的挥金如土、铺张浪费。
他甚至不好意思张口问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一个足以让人奔逐千里、孤身劫囚的大恩,这得是把人从乱葬岗里刨出来救活才行吧?可他怎么就一点想不起来了呢?
多思无益,不如干点元宵的正经事,诸如,放河灯许愿。
但拮据如他们,定是买不起那种奢侈品的,也不好当个土匪,截留下旁人的河灯,添上自己的愿,是以,就只能肩挨着肩,坐在石阶上数着别人的愿望。
河灯一盏接着一盏,自上游漂到下游,将整个水面都烧亮了,星星点点的光,倒比头顶上正儿八经的星星还多,却不知哪路神仙有这般闲情逸致,挨个读、再挨个实现。
便是一天应一个愿,天底下人这么多,等轮到自己时,说不定此身早化作一剖黄土。
楚火落是不信这些的,可偏头看去,蔺师仪不知从哪扯了片芦苇叶,专心致志地叠着什么。
那双擅执兵刃的手竟也能屈尊做些小玩意儿,纤长而柔韧的叶在他手中数度弯折,竟成了一只扬着帆的小船,还挺有模有样的。
“许个愿?”
楚火落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蔺师仪却是会错了意,反倒是用那简陋的小船演示起来,“像这样。”
他把小船放上水面,那仅一片简陋的叶制成的、单薄的船,竟开始乘风破浪起来,凭借着灵巧的身躯穿行在河灯与河灯的缝隙里,虽载着一船黑暗,却丝毫不逊于那些火热的光点,独自闯出好远。
“我许愿,今年能攒够钱,把屋子买下来。”
楚火落眨了眨眼,扑哧笑出来,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映出来散碎的光,“你还信这些?”
“信,怎么不信?”那人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幼稚行为,反而又去摧残了一支芦苇,给她也做了一只小船,“过节嘛,许一个?”
他低声哄道,楚火落禁不住伸出了手,却又顿住,把手指一根根收了回来,冲他摇摇头,“我就不用了,我的愿望,都实现了。”
对她坏的人死了,对她好的人活着,她也清清白白地活着,不用求神,她想要的,都能靠自己实现。
她把小船推回给他,“既然你信,那我的愿也分给你许,这样你就能许两个!”
蔺师仪定定地看着那个笑着的姑娘,不置可否,扭过头,兀自把小船放生到水面,起身,“天晚了,回去吧。”
楚火落回握住他伸出的手,与他慢悠悠地走着。
“第二个愿,你许了吗?”
她突然想到,他再放小船时,是安安静静的。
“许了,好不容易有许两个愿的机会,哪能浪费呢?”蔺师仪握着她指节的手紧了紧,侧身拂开横行霸道的蒹葭,像是打翻了一碗蜜糖,浸得眼角眉梢都是甜滋滋的笑。
“许的什么?”她又问。
“……许愿每顿能四菜一汤,我馋肉了。”
这回轮到楚火落笑了,“我就算提了肉回来,你又不会做,有什么用?”
那人顿下脚步,气恼地瞪过来,“你会?”
她诚实地摇头,“不会。”
那人这才扭过头去,好像是打了一场胜仗,眉眼都向上挑着,趾高气扬地发号施令,“那不就结了,不许多嘴,我做什么,你吃什么。”
仗着有驴车代步,他们俩是整个平溪村回来得最晚的人。
一路上,被那场大雪压弯的枝叶还未来得及抬起头来,便要瑟缩着身子,与同伴蜷在一处,硬抗着夜里的冷风。分明是同一条路,也是楚火落走惯的一条路,大抵是因后头载了个熟悉的人,竟也不觉得冷了。
高价买来的面具需得物尽其用些,便是戴着有些闷,也没舍得摘下来扔了,眼下用来挡风,也是正好。
楚火落驾着驴车,盘算着待会儿进村时是不是该动静小些,免得惊扰了邻里,又想着明日是不是该早起,上山挖些刚破土的嫩笋,四菜一汤的目标有些遥远,但可以先从一菜一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