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影不擅长算学,却也知道算学于工部的造船、造兵器,户部的印钞、广盈库,兵部的人数统计等息息相关。
不然算科也不会成为科举取士的必考科目。
可乔影觉得,大部分书生的算学应该都不算太好。他自幼也是拜了不少名师,有些师父提起算科就很头疼,甚至还在私底下给他说:“好在我当年科举时算科题目不算难,多背背题就能算出来,不然我恐怕到现在还是小举人。”
乔影甚至记得自己年幼时,有一年书生们因为算科太难,导致那年不少热门考中人选名落孙山,书生们甚至长跪于午门前,希望下一场会试能降低算科难度。
书生们考中科举后,大部分都是要做言官的,故此,皇帝也喜欢这种大胆敢于谏言的,因此对于他们的请命还算重视,下一次会试果然降低了算科难度。
可自那之后,孝宗驾崩,文宗——也就是前些日子才驾崩的那位,比较崇尚算学,他在位期间,算科难度可以说是大厉朝建国以来的史诗级别难度。幸而文宗也就在位了不到十年,只指导了三次殿试。
乔影以前一直跟其他文人都是一样的想法——算科不甚重要,考那么难做甚?这不是为难人么。真正的科举考生,能把字写漂亮,文章写好,论述经典,诗文精彩,就是极为不易的了。大家考中科举都是为了当官。除去六部那几个特定职位外,其他地方根本不需要算学。其他的官无非分为京官和地方官。当京官,侍奉在御前,每每都是动嘴皮子的事情,完全用不上算学;即便当不了京官,当一个地方官,完全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的测量海岛高度,其他计算方面都有账房和师爷,再不济找民间有能耐的百姓,总能测量出来的。
可现在看着何似飞能把算学题做得这么好,乔影的心一下就偏了——要是文宗还在世就好了,凭着似飞贤弟这一手解答算学题的水准,说、说不定日后能想一想那状元之位!
何似飞完全不知道乔影的想法。
他会做算术题,这个完全是穿越带来的好处。上辈子他虽然出生于末世,并未经历过九年制义务教育光辉的普照,但他母亲经历过,且受教育程度不低,会用她仅存的教材给何似飞启蒙。
现在他所看的这本《海岛算经》的前半部分,大约就跟上辈子初高中题目难度一般。只要读懂了题干后,解答起来自然快。
更别说这些算学题,老师还曾经挑了一部分给他当例题讲。
现在他做题,基本上是等于‘二刷’,要是读完题目还得依靠草纸计算,那资质可能就算愚钝了。
至于后半部分,老师还没来得及给他讲完,就催促他赶紧来行山府府城。
不过老师也给了他定心丸,告诉他有不会的题目都很正常,且院试不会考得那么难,只要把《海岛》的前半本和《九章》的前两章算清楚,考过院试是没问题的。
——余明函当时在心里说的是:“考个案首是没问题的。”
这几日乔影都在同何似飞一道刷算学题,何似飞暂时也没有‘拔苗助长’的心思,去算那些难度加深的算学题。
他趁自己人在府城,借了些府学教谕所著的算学题目集锦,一本本的往下刷。
府城书肆里的书本总归是比县城要全面不少的。
——并且对于这种非热卖的书籍,人家还提供租借服务。一日一百文。
乔影刚开始还跟着似飞一道看题,思考解答方法。后来发现自己实在跟不上似飞贤弟的解答速度,就拿着答案,站在他身后,在他写完一道题后,给他现场评估是否有错误。
这个错误的范畴可就广了,不单单是答案正确与否,还有思路以及语言的精确程度。
乔影对着答案给何似飞点了几个错误,小声逼逼:“这出题人可真好意思,自个儿的题目写得似是而非,偏要人答卷时不可出现指代不明。”
其实何似飞的那几个错误并非他不会算,只是确实因为思虑不周而指代得不够准确。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何似飞对‘晏知何’的了解又更深了一层。
此前只觉得他古道心肠,侠肝义胆,内里又容易害羞,心思单纯。分明年纪比自己大两岁,可两人相处完全没有距离感,何似飞当时甚至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
最近听知何兄把教谕出得这些算学书都批评一番,冷不丁的,何似飞想起初见那日,知何兄瞧着没人敢下去阻止那位方州判的二儿子当街行凶,所发出一声嘲讽——“呵”,才意识到对方骨子里也有同他一样的轻狂。
只是何似飞的轻狂来源于‘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信念,他就是狂妄的想踩在所有士子文人的肩膀上,位极人臣,并且,他一直默默为了这个想法而努力着;
乔影的狂源自于高贵的出身、聪明的头脑、不俗的武力,这三点无论拎出哪一个,都能让人趋之若鹜,更别提这些还汇聚一人之身。再加上他才十六岁,怎么可能完全压制住本性,像个看透了世俗的大老爷呢?
那日赏海棠花时,那个十四岁少年唐悦山的一句话说对了——
何似飞就是那乱石中扎根,拼命汲取养分,即便霜雪摧残,依然努力生长的兰草;而乔影则是金堆玉砌下生长出的富贵牡丹。
不管兰草还是牡丹,都有狂的资本。
何似飞从来没遇到一个能与自己如此脾性相投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