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样,你尽管是天帝的仆人,我也不得不把你绑缚。”
“甘愿受伏。”
我们不约而同冲出大门,在庙前大声喊:“不许动法师。”但我们的喊声被淹没在震得山摇地动的狼嚎里,正当要去保护竖亥法师时,几十只角狼冲过来拦在我们和法师之间,又冲出二十来只把他按倒在地,用嘴衔绳子绑了个严严实实。它们拖的拖拽的拽,把法师拉到狼群里去。混乱的场面变得清静,狼群又回归到自己的队伍里。
现在我们真是无可奈何,想救竖亥,但仅凭我们五人之力,要冲进上万只狼群的阵营,也只是徒然送死。或许我们就应该听法师的话,好好待在里面,才不会让法师担心。
“现在怎么办?”刘富宽问。
“先撤回庙里再说,”陈永示意我们赶紧往庙里回撤。
刚进去重新把门关上,就听见蚼蚏王在外面指挥:“冲进去,杀光所有的。”吩咐完毕,它爆出哈哈的狂笑声。
从狼群里传来竖亥法师声嘶力竭的喊声:“骗子——”
只怕我们是插翅难逃了,当听到蚼蚏王奸诈的出尔反尔,我们惊恐地转身守住门口,透过那些狭长的缝隙,可以看见二三十只土蝼瑟瑟缩缩朝门这面移动。
“快点冲上去,把门打破,”蚼蚏王厉声嚷叫,“天帝庙有什么可怕的吗?那还不是一尊泥像而已。”
那些角狼总算冲到门口,用角顶庙门。
“让它们进来是死,抵抗也是死,那不如殊死抵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眼见庙门将被顶破,陈永喊道,第一个将蛇鳞片从门缝间插出去,正好刺穿一只角狼的眼睛,它嚎叫着向外仰倒,而我们的鳞骨已也把撞门的角狼都刺中了,有的还在哀嚎,有的已经一命呜呼,头上冒着浓血。相继扑上来的角狼见此情景,不敢再贸然撞门,一窝蜂往后退却。蚼蚏王怒气大发,顺手提起身边的一只土蝼扔过来。我们向两边闪开的同时,那只飞来的土蝼把门板撞倒成几块倒在庙里面,它也压在门板上呜呼哀栽。
“谁退缩和它一个下场,冲进去,杀光所有的,让我们恢复昔日的荣光,”蚼蚏王的嚎叫声更大,而狼群里传来竖亥法师无奈的挣扎和叫喊。
“把他的嘴堵上,”蚼蚏王指着竖亥的方向命令乱哄哄的狼群。
我们防守在天帝塑像前,准备这即将到来的最后反击。面对发疯似地往庙门扑来的角狼,面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在脑海里变成一片空白,只有手里白刺刺的鳞骨映着从庙顶透进的月光,还那么耀眼地照着死神向我们靠拢的脚步。没有多想的余地,因为我们都将要通过死亡之门,去到此前常常讨论不休的那另一个世界,路未走远,却生死已瞬间。
突然从松林里传来震天动地的号角声,山南接着山北此起彼伏地嘟嘟鸣响,那是回应天帝庙前的生死之战的千军万马。眼看就要对我们下毒手的角狼迅速狼狈不堪朝天帝庙外撤退,这回蚼蚏王没有被它们的胆怯震怒,因为它和其它角狼一样把精力转移到了松林里传来的号角连连。它依然王者风范,强作镇定地朝松林那头移动脚步,既然是王,就要迎过去,最先面对即将到来的灾难。
号角声激荡着消失在地平线之外,大家一动不动,静待即将发生的狂风暴雨,松林、平地和山庙都变得出奇的宁静,只有晚风时而吹过松枝的哗啦啦和蝉鸣,把月光和茫茫山野渲染出无尽的光华。松林里传来清脆悦耳的吟唱,这不合时宜的美妙歌喉瞬间将血腥的战场变成了一幕祥悦而平和的盛宴,也融化了我们对死亡的恐惧和角狼内心的狂躁不安。随着歌谣越来越响亮,角狼让开的通道尽头慢慢走出一匹高头大马,那马像是不知道平原这面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情,自顾着走到松林阴影之外的月光下,泰然自若地穿行于狼群之间,马头高昂,雪白中双目青蓝如澈,从它那高亢的喉咙里发出这山间流水般的吟唱,比任何人类的乐音都要动听。身上的虎纹在月光里反射出耀眼斑斓,尾巴左右摇摆,像夜里燃烧的红色火焰,蹄声随着尾巴的甩动很有节奏地拍打地面。它的背上骑着一个身穿青衣白袍的白须老者。老者和蚼蚏王在狼群中间相遇,尽管蚼蚏王极力掩饰恐慌,但很明显,它消失了那趾高气扬的姿态。
“你不应该听信谣言,”马背上的老者气定神闲,“没有人能私传天命,让你们族群恢复妖身。”
“谣言?谣言?”蚼蚏王急躁地来来回回走着,“你休要诳我,我阅过那道神旨,天命唯你能受,别人就受不得吗?再者,历经那么多岁月,不信他,还反过来信你?”
“不管你信谁,我今天既然来得正是时候,你就动不了他们丝毫,”老者说着,抬头看看已经走出天帝庙的我们五人。
蚼蚏王哈哈大笑:“石矶岭之役,我们被从昆仑山驱逐出来;而你在辛王面前献策将我们降为劣等兽类,生生世世受流离之苦、趋食之祸,”它再转过身,环视周围的土蝼大声喊到,“看看吧!看看你面前我的万千族群,它们世代飘摇、凄风苦雨,之所以千难万险也要生存下来,只因这个把仇人碎尸万段的信念,而如今是天意送你于我等?”
蚼蚏王的话在土蝼群里引起不小的骚动,它们嘶叫着,前爪把地面的泥土刨起漫天尘灰,再次遮挡了月亮的光华。
“醒醒吧!”老者毫不畏惧,拉拉缰绳,使虎纹马向前几步挨近蚼蚏王,“醒醒吧!你那愚蠢至极的灵魂,当年事先挑起战端的你战败后,仅仅被驱逐流放,想想倘若是你获胜,石矶岭上战败的他们又会是什么下场,屠城、抢劫、无休止的杀戮,直到生灵无存,你和你那狂暴的族群的怒火才会得以平息。”他看看蚼蚏王,又看看我们,继续面不改色地说,“当你再度作恶,遭遇人王辛之时,又是谁把你和你的族群从他的刀口下解救出来,若不是被降至兽类末端,早已尸骨无存的你们还能站在这儿,你现在是准备犯下和几千年前同样荒谬的错误吗?”
蚼蚏王默想片刻,但是其余的土蝼已经变得十分暴躁,它们咆哮着,乱哄哄地等待蚼蚏王一声令下。兴许是蚼蚏王受到这样混乱的影响,全然不能理清老者所说的道理,它站直身子,拍着胸脯大声喊到:“也许事实是你说的那样,但又如何?蛊惑之言终抵不过万千族群的愤怒和仇恨,抵不过千百年来大家所受的苦难。”
老者拔出腰间鞘中的长剑,缓缓地举过头顶:“纵然你有万千之众,怎么敌得过林中待命的正义铁蹄,”松林后面又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号角和隆隆鼓声,土蝼们安静下来。他收回长剑,俯下身对蚼蚏王说:“至少你应该为这些跟随你的生灵想想,看看这个在和你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不断壮大的家族,它们渴望安宁,渴望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家园,不再流离失所,可如今它们将因你一时的愚蠢而再次卷入战争的腥风血雨,它们虽不知生死的意义,但是你担得起族群毁灭之罪吗?”
蚼蚏王又默想片刻,终于转过身,面对已经安静下来的族群嗷嗷地嚎叫几声,角狼也都用它们自己的语言嘶叫着回应,很快我们周围的角狼也散开回到狼群中。在我们和老者之间让出了一条更宽的通道。我们五人相互看着,紧握手上的武器,小心翼翼朝老者挪动步子。
“竖亥法师?”老者问道,“你不能这样就算交差了事。”
“我得把竖亥法师带走,”蚼蚏王回答,“他要为二十几个土蝼的生命付出代价。”
“你是要天帝再次降罪于你吗?”老者笑着说,“想想若不是你的诡计,要把这几个人类一网打尽,那二十几个土蝼何以丧身?你是想让竖亥法师去向天帝倾诉你的逆行?让你们族群……”
老者的话非同小可,还没听完,蚼蚏王就朝土蝼群里狂奔而去。间隔之余,老者跳下马,箭步冲到我们跟前,像他打量我们那样,我们也仔细看着这个临危不惧的老者,想象他身后有什么样的千军万马作为后盾,才如此气焰嚣张。蚼蚏王身边跟着绳索已经全被解开的竖亥法师回来。
“老朋友,请原谅我解救来迟,”老者对竖亥鞠一下躬。
竖亥法师看看他,又看看我们:“你们居然还活着,也算是天大的幸事,不过看你们那衣衫烂陋的样儿,真叫我有点哭笑不得。”说完他又转身看着老者,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原以为会按计划办事,不想失之千万里,这些角狼差点就要了我们的命,”竖亥法师拍着老者的双臂说,“我两次打出暗号,你都没有回应。”
“此事容稍后解释,”老者小声告诉法师,“等我先处理好当下,再慢慢叙谈,”说着他转到站在一边的蚼蚏王面前说:“你带着族群自去吧!以后别再为非作歹才是,”老者回答。
蚼蚏王想到松林里的号角声,灰头土脸又无可奈何,走到通道尽头的庙门前,此时圆月西斜,刚好把庙门前篱笆墙院照亮如白昼,它背对这灼灼月华站在那里,对着狼群嗷嗷长鸣,狼群也回应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又是久久的沉寂之后,只见狼群齐齐转身,朝平地北面的坳口撤离,蚼蚏王看看我们,没再靠近,而是沿着山庙那面走到狼群前方。
“蚼蚏王——”老者突然扯高嗓门喊。
蚼蚏王和所有狼群都止住脚步,看着这个岿然屹立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