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纠纷因他的出现戛然而止,迦南懵懂地看他在老太太耳旁说了什么,老太太便将人们散掉一起回家了。
很神奇,迦南是这么想的。
人去楼空,门诊部总算安静下来,莫爸爸叹口气,少年对他颔首,“打扰了。”
这时候迦南才看清他的脸,对于九岁的小姑娘而言,这个高挑修长的男孩子简直就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漂亮得不可思议。
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迦南对少年的印象宛如儿时对家宅摆设的八仙青花瓷梅瓶与鸾凤十六开屏风的喜欢,亦或者是黄梨檀绘木雕,传说中云南与西双版纳三角地区进口的稀有藏品,家里颇多。
事情一完莫爸爸带迦南去食堂吃饭,半途因为门诊急诊又折回去要迦南在座位上等着。迦南穿着雏菊碎花裙子,一左一右两根小辫子乖乖地把盘子里的奶糕吃干净。四处一望,在角落餐桌上发现了那个背包少年,他没有点餐,只是戴着耳机靠在墙上小憩,闭着的睫毛很长,下巴微微扬起露出唯美漂亮的线条。
迦南想都没想跑到少年身边了,少年仿佛已经察觉一般睁开眼,拿下耳机望过来。
小姑娘有点婴儿肥,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有着她这个年纪的清澈水灵。
她双手端着白盘子,里面放着三个锡箔纸包着的牛油奶糕,认认真真注视少年用稚嫩的嗓音说:“漂亮哥哥,吃这个。”
少年定定看着她,过了会儿微笑,这时候迦南才发现他的瞳孔是贵族般优雅的稀有鸽灰色,一时间又呆了呆。
少年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漂亮哥哥打败了那群的老奶奶,她们让爸爸很辛苦,妈妈说了小朋友帮助迦南时,迦南要请他吃东西。”又把奶糕送上前一步,“漂亮哥哥,这个很甜很好吃的,你吃一个嘛。”
他真的拿了一个,将锡箔纸慢慢剥开,迦南非常自觉地坐到他身边。
“你叫迦南?”他摸摸她的脸,柔滑娇嫩的手感,和他经常触碰的那些冰冷金属物不同,见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点头,他又笑,“迦南喜欢吃甜的?”
“嗯!”迦南小身子一点一点挪凑到他身边,“漂亮哥哥能不能告诉我,哥哥给那个老奶奶说了什么咒语呀?老奶奶一下子就不找爸爸麻烦了。”
少年笑了笑,或许正因对方是小孩子,回答毫不避讳,“这个医院是她女婿的部下拥有的,没有赔偿一说。”
迦南眨眨眼,明显没听懂。
莫爸爸一去大半会儿没回来,迦南就晃荡着小腿蹭着少年找麻烦,全然是大哥哥与小妹妹之间的谈话。
迦南很喜欢,她见过许多大哥哥,他们都喜欢欺负小孩,说话大嗓门,看些奇怪的杂志说些难听的笑话,满上冒着痘痘。迦南不知道青春期的男孩子大多数都是这个样子,她只知道,面前这个温和又安静的少年她十分喜欢,他笑得很漂亮,对她说话很温柔,不管她问什么问题都会好脾气地回答。
好像真的是从玲珑梦幻的童话里,这些对迦南来说就够了。
少年接到一个电话就离开了,走前说他叫言,迦南乖巧地嘹亮喊了声,“言哥哥。”
言哥哥摸摸她的脑袋,他的手指修长,上面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厚茧。
“我欠你一顿饭呢,迦南。”
他是这样说的。
九岁的迦南在其后几天总是会在食堂里和门诊部转转,心里有某种希冀,只不过那个少年在也没有出现过。
一来二去一个多月过去了,在迦南小女孩的日常生活中,少年在她脑海的记忆中渐渐消退,本就只是路人,哪里有可能再见。
人类对记忆总是模糊隐约,十几年前的事情怎可能记得清晰。就像迦南不记得自己是哪一年遇见乔立言那样,有很多片段残碎了无法连贯拼接在一起,她知道她是九岁遇见他的,因为她记得乔立言十五岁,她小他六岁,她记得很清楚,因为大她六岁的堂姐一直想嫁给他,堂姐围着乔立言转悠的时候她才刚刚发育,整个身子宛如刚发芽的扁豆一般细瘦。
第二次见面已经是十三岁了。
那一年爷爷去世,莫家人全部聚集在云南主宅,迦南见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东方人西方人,她记得那一年宅子门口停满各种澄亮的高级轿车,甚至是国外直升机直降在山坡开辟的空地上。
这样大的排场。
天色灰朦,偌大宅子里灵堂的白布耀眼得发亮,人们一个一个来吊唁鞠躬,不同的人相同的神情。这个宅子充满着一种诡谲阴郁的气息,黑压压沉甸甸地压得迦南喘不过气来。
之前她在爷爷床前哭得几近昏死过去,妈妈抱着她颤抖的身体一直没有开口,迦南没有看见妈妈那忧愁阴霾的眼神,迦南不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暴雨即将倾盆,莫家面临危机,草木皆兵风声鹤唳,黑暗中无数眼睛正盯着他们,伺机瓜分餍食。
莫家二爷去世,她的人生从此不再平和。三天过去,来访的客人纷纷散去,家族里开了一场又一场会,迦南总是见到她的亲戚聚在一起沉默亦或者是争吵。
大人的神情让她害怕,她觉得他们都是猛兽。
她穿着漆黑丧服守在爷爷守灵堂棺材前时,她最相熟的表姐穿着玫红暗花的鲜艳旗袍从灵堂前曼妙地穿过小院,她把头发盘起来,如往常般戴着玉镯和耳坠,甚至是更为隆重,表姐的嘴唇涂抹得鲜红,好像特意为谁准备一般。
迦南记得姑母说,表姐未来的夫婿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