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村长的铜锣准时敲响,白荷套上大棉袄,带上帽子脸上用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再揣上纸笔提着凳子慢吞吞出了门,对面是同样装束的兰花。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默默朝一个方向走去。
路程短,人却越来越多,拖家带口的纷纷从屋子里走出来汇成一道人流,等终于到了刘三宝家后院的时候,屋子里早已叽叽喳喳人声鼎沸。
白荷拉着兰花找了一个靠前的位置把凳子放在默默等待。
工作组划完成分又组织着把地给分了,从多的人家匀一些出来分给地少的人家,高兴地不乐意的撒泼的,总之,成分这事儿重视的人不多,半天就弄完了,分地这事儿扯了一个礼拜才算是把工作基本做完了,留下两个人,组织扫盲班给村民们扫盲,剩下的人又奔赴下一个工作点去了。
刘三宝家的后院就是这么给分出来了,两进的大宅子就住了两口子这是什么做派?当然是不行的,原本说是分给村民的,可是各家都有屋子,当然也有想要的,只是想要的不只一家,打来打去头都要抢破了,最后给改成了村里公用的地方,把连接前后院的穿堂门一封,如今就成了扫盲班的开展地。
扫盲是政治任务,村里不识字的除了还小的娃娃和年纪实在太大的老人,全都得强制性的来上课,一个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比菜市场还热闹。
工作组留下来两个年轻干部,一男一女,女的姓李,李干部一身半旧的军装,齐耳短发,此刻就站在屋子最前方,用刷着黑漆的墙面做黑板,手上一根粉笔,扬着声音企图交下头聊得正嗨的乡亲们认识‘你我他’,另一个行齐的男干部主要宣传我党的各项政策,此时也在一旁协助。
只是他们太高看了这帮子村民的觉悟和积极性,下头的人都是被村长强制压来的,主动来的那也是看在这屋里火烧的旺,煤油灯也点的亮,还有人聊闲天的份上才来的,真正认真听讲的人根本没有几个,就是白荷,装着一副认真的样子其实也是神游天外了。
“要我说,大冷的天钻被窝里多好,就算这儿暖和,一会儿出去风一吹这热乎气就散了,回家还不是冷飕飕的,遭这罪!”
“咋,一天到晚想着钻被窝?要不要脸,多大年纪了还想和你男人造个儿子?”一旁人就带着点儿颜色的打趣。
“去去!我多大年纪?人家隔壁镇上那家快五十了还下了个金蛋蛋呢,我这算什么!再说了,还不要脸?你不和你家男人钻被窝?不行?”被打趣的人也害羞,三两句又还回去了。
“行了啊你俩这老不休的,还有孩子呢,说话也没个把门儿的,瞧瞧人家荷花,多认真!”听不下去的人就劝了,说这话也不小声这点儿,这屋里,男人女人小孩儿大姑娘可都是有,没见一旁的小丫头脸都红了。
说话的几人自知失言,这才闭了嘴,只是又觉得丢了面子,顺着话朝前面几排看去,只见白荷挺着腰昂着头,也没交头接耳就那么认认真真的看着前头讲课的干部,手上还拿着纸和笔。
“荷花儿为什么那么认真你不知道?”说话的人撇撇嘴,有些意味深长。
旁边的几人听着这话有些面面相觑,随即又都恍然大悟起来,脸上都是同情,这同情里还夹杂着不屑。
只是有那笨的,看别人好像都清楚了,不由有些着急,“什么呀?荷花儿为什么认真?你们怎么知道?”
“你蠢啊!农村老娘们有什么好识字的,荷花要不是被有文化的刘三宝给休了,她能这样吗?也肯定憋着口气呢!”
“可不,估计想争口气叫三宝看看,三宝那个新媳妇不是也在嘛,上次还拦住她说了话,荷花估计心里恼得很,要我说,就算识几个字又怎么样,村里识几个字就够用了,可在文化人眼里,这没文化就是没文化!”
“嘘,小声这点儿,别叫荷花儿听到了。”越说越大声了,旁边的人赶紧出声提醒。
可是我已经听到了!
白荷仍旧面无表情目视前方,但心底已经在骂娘!
这事儿到底还能不能过去了!这样也能扯在一起,真是佩服这些老娘们的想象力!
总共就不大的一间屋子,挤挤挨挨的坐了快一村的人,几乎就是屁股挨屁股了,就算隔着两排那也没多远,声音听也得清清楚楚。
然而,就算她恨不能转过头大战三百回合,此刻,为了避免更加尴尬的局面,面对一旁兰花和四堂婶小心翼翼探看过来的眼神,白荷也只能当做没看见,全神贯注盯着前面的黑板,旁边那些嘈杂的闲聊声是什么?根本进不了她的耳朵就自动过滤了!
兰花和自家娘对视一眼松了口气,随即又一同转过头去狠狠瞪了几眼后面说的欢畅的几人,直到对方都有些讪讪的收了声音才转过头来。
底下的眉眼官司站在上头的李言言没空管,越聊越大的声音就已经把她气得够呛的了。
看来之前的态度太好了一些,这些人都不把她当回事儿了,李言言看着旁边也有些无措的男同事更加憋气,手一转,原本拿着的黑板擦已经转了一面,实木的黑板擦用力敲在桌子上,哐地一声,惊了一屋子的人。
说话声停了下来,原本聊得开心的见到前面黑着脸的干部,这才后知后觉过来,一个个不由都低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