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已从东方升起,阳光洒满了淀山湖的湖面。
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人走在松软的落叶上,发出有趣的声音,他慢慢停下本就走得不快的脚步,手扶杉树,望着湖面的银鳞。
人们都说他爱热闹,都说他是一个宁愿错过英女王的加冕典礼,也不愿错过一间酒吧开张的人;人们也说,若找不到他时,不妨去问问酒吧最受欢迎的女郎。
他并不否认。
但他也有另一面,现在的这一面。
其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不过他觉得说不清也不要紧。正如他所学的本来与坟墓完全搭不上边,结果慕千成这三个字,却在几年内,成了探险界的一个传奇。
他本是斯坦福大学化学系的尖子,却鬼使神差接手了舅母在加利福利亚的古董店,又比小说还凑巧受了伊维尔的救命之恩,只能陪他去探险。
淀山湖的岸边寂静无人,除了他以外,就只有他的“神马”。
如此乱世,没有多少人有闲心赏风景了。但他觉得正因为世道乱,偶尔才需要静一静。
他所谓的“神马”,是一辆军用制式的美国哈雷摩托车,经过他的改装,显得尤其的夺目,他用一个据说是法老的炭盆,跟一位国军军长换的。
他曾经骑着它游尽了秦淮两岸,也曾经在上海最繁华的路上狂飙抓小偷,结果他跟小偷一起被关进了巡捕房。
是时候回“家”了,那是一栋他租的三层洋房,紧靠着法租界,一楼里还住着房东沈阿姨。
每次慕千成回来,这个孩子死在1932年闸北抗战中的好房东,都会给他冲上一杯暖暖的咖啡,她常说他很像自己的儿子。
他也怀念她的咖啡了。
他也想起了锦云面铺的云吞面。
那间面铺开了约莫一年多,面虽然不见得特别好吃,但服务热情,慕千成想起了那个女孩子,想起了她乌黑的两条长辫,想起了她水灵灵的眼睛。
每次她都会给慕千成端面,面里有七粒鲜虾云吞。
别人的都只有六粒。
这次一定要去好好吃几碗面。
一个小时后,慕千成已经喝上了沈阿姨的咖啡。屋中一切如旧,日历还是他离开时的日期。他一手把过去的时间撕掉,不再看一眼。
紧靠阳台的桌子上,沈阿姨刚刚放下了大叠书信。
他随手翻弄着,有乡下舅父寄来的,有美国一位古董商写来的,还有一位出版社的编辑联络他,想他说说探险的经历。
他看得很随意,因为他什么都不打算做,现在他只想懒洋洋地睡一个下午。
但一封信吸引了他。
署名:陈君望。
他在斯坦福大学时的好友,留在斯坦福化学系任教了。
他拆开了信。里面写着工工整整的字:与君一别,已是数年,甚是想念。恰好一位朋友有探险之事想来请教,我陪她前来,望君一见。
若有他事,麻烦回信,时间另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