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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第3页)

这都是些渺远的旧话,其中所涉人事亦随卫周之亡化作尘土,只是“千机”一出锋芒毕露、八方避让望风披靡,即便至于今日仍令天下诸国深深忌惮,可使大昭于一干强邻间辗转存续至今。

“朕也曾听过有关那枚玉令的传闻。”

燕帝轻轻一笑,重新落座缓缓合上双眼。

“‘见此令如见君侯’……诚与颍川方氏一脉渊源颇深。”

“昔日孝武皇帝雄踞幽州以抗胡虏,亦与那位方氏之主有戮力同舟之谊,比起西凉与南楚……总是更应代昭做这千机之主吧?”

说完双目微抬凉凉扫了姜岁晏一眼、其中意味已是不言自明,后者只更低地垂下头,不安道:“陛下明鉴——臣女不过一介弱质女流,焉能知晓玉令之事?——何况即便知晓,也……也……”

她吞吞吐吐遮遮掩掩,众人却都明白她的意思——月前撞破昭宫城门的可不只有大燕一家、西凉与南楚亦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大昭国土被一分为三,在这诸国并立天下混战的世道、终是一并摘得了横扫天下并吞八荒的问鼎之机。

——而据传千机四殿残部精锐已在昭亡之后随大昭皇太子姜河清遁入南楚地界,恐怕玉令多半也……

明堂之间众人一默,心中盘算的却是日后与楚军阵前对垒的形势——世人皆知“千机”二字何等厉害,当初若非三家合力以数倍之兵相压、大昭那条残命恐怕还要再被此一府断续延上数年……

一念之下郁气四起,眼前柔弱无依的“公主”也显得面目可憎起来——最初出言的五王冷冷一哼,又再次开了口,道:“你自称是弱质女流、登得明堂却缘何不拜我皇?莫非是仍心存不臣之念、藐视我大燕国威不成!”

如此迁怒之言未免荒唐,可在这方金玉宝殿之上却绝不会有人为她仗义执言——她也该跪的,区区一介阶下囚还谈什么膝下千金?便是她的父皇母后也早被大凉人一刀砍下了头颅——不过就是跪一跪罢了……又有什么为难呢?

她低头淡淡一笑,眼底的凉意似洛京腊月夙夜的寒霜,凌翊和谈霏都在身后看她,即便不回头也能感到那视线是何等痛苦灼热——她佯作未觉,渐渐屈下的双膝更像没有骨头,御座之上的燕帝正一语不发地低眉审视她,而那些醉气熏天的诸王百官又都将一个女子无助的示弱当做上佳的助兴……

直到——

“离王殿下到——”

内官尖细的高呼忽自明堂外复来,殿阁之门随之洞开、她的衣袖被一阵极寒的风吹起,徐徐侧首向身后看去,那即是她平生第一次看清那人的眼睛。

……一双美极的眼睛。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彼番照影是偎红倚翠浅斟低唱、亦是关河冷落暮雨潇潇,俊美的面容似冰雕玉琢、身形颀长而略显清瘦,雪白的狐裘长近曳地,衣袖之下只露出一双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

……离王。

谢玹。

“十四叔?”

御座之上传来微扬的一声,燕帝谢艾已放下酒盏亲自起身相迎,眼中的笑意压住酒气,确能看出是有几分真切的欢愉——坐在下首的几位王爷却都不似皇帝侄儿这般热络,七王八王遥遥对自己及冠不久的弟弟举了举杯,更年长些的三王四王则连眼皮都未抬上一抬。

“十四弟好大的排场,今岁可是最后一个归朝入京的,照如此这般下去,来年是否还要陛下等你除夕开宴啊?”

开口的乃是十王谢琅,年未足而立、瞧着也甚是年轻,说出的话却夹枪带棍,想来是与自己的十四弟颇有些不睦。

姜岁晏低眉敛目听着明堂中发生的一切,余光只见那位迟来的殿下步步向殿中走来,清淡的声音似雪片一般飞进耳里,说的是:“崇州远僻素来苦寒,今岁又值大雪封路,归朝之期多有迁延,请陛下降罪。”

触手生温一块暖玉、润泽中又有一丝出处莫名的清疏,平和的声线不高不低,纵是请罪也能显出几分轻尘的飘逸,语速略有些慢、或许便是所谓“贵人语迟”;姜岁晏不动声色略微侧首,正见对方缓缓从自己身旁行过,漂亮的柳叶目未尝向她投来一瞥、由是便在温隽中流露些许孤高,她这才终于想起朱雀殿的文书中曾记过这位殿下的出身——先燕皇第十四子谢玹,其母乃楚穆宗爱女徽宁长公主,那一位……可是曾经名动天下引得诸国风起云涌的倾世美人。

“十叔何必这般计较?不过就是迟了一日罢了。”

燕帝的语气十分随和,摆摆手示意自己身边的大内官亲自去将立在阶下欲行跪礼的谢玹扶起。

“崇州今冬多有雨雪,十四叔的身子又一向不好,能回京来已是不易,朕哪里还会苛责怪罪?”

“来人——赐座。”

——崇州?

那确是极北凄清之地,向北与昔日突厥王庭接壤、向南便是沧州渤海,荒芜贫瘠常年冷落,至今仍是刑罚流放之地——“离王”的这个“离”字,多半是有出处的罢。

“既有陛下出言作保,十四弟之罪自然无人敢再问。”

十王谢琅勾唇一笑,神情却仍有几许轻慢,闲闲端起酒杯对谢玹致意,又说:“不过酒总要罚几杯罢?难道这迟来的小小礼数,十四弟也不愿尽么?”

燕帝闻言笑着摇头、像是不愿再插手叔叔辈间的小小嘻闹,离王殿下则已示意一旁的宫人为自己斟酒——他身后立了一个男子、看样子像是王府的家臣,一见谢玹低眉看向酒盏眉头便皱成了一个川字,神情似是十分担忧。

“自然该尽的,”谢玹作答的语气却仍平和,白狐裘下瘦长的手徐徐端起了酒杯,“皇兄提点得是。”

语罢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殿中人有不少侧目悄悄去看、只觉离王殿下是比去岁归洛京时更加俊逸超脱了,不过饮区区一杯酒,竟也能像三清境中的长生仙人绝尘拔俗,仿佛杯中不是什么五谷所酿泼醅澄醪,而是瑶池宴上的云山朱蜜玉液琼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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