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的闺名叫芷菱,家里姊妹中排行第五,儿时在家老夫人和伯爷唤她作“五娘”。秦妈妈又是杨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从小服侍杨老夫人的,情分不同于旁人,她在杨氏面前,向来亲热,没人的时候亦唤杨氏为五娘。 此刻秦妈妈这样一叫,是希望她们母女都想起从前的母慈子孝,别争锋相对了。 杨氏的手背被滚滚热茶烫着,火辣辣的疼。她又想起在薛家的那些委屈,婆婆没有砸中的那盏茶,居然被自己的母亲砸中了。 她一辈子都没有受过最近这么多的气。 视她如珍宝的母亲,居然当着秦妈妈的面,用茶盏砸她! 这个年代,女儿对母亲是恭敬的,鲜有女儿会反驳母亲,更别提同母亲争吵了。 杨芷菱却敢! 她从小娇生惯养,是杨老夫人唯一的嫡女,又在族里姐妹中排行最小,为了在庶女、姨娘和仆妇们面前给她树威,哪怕她错了,杨老夫人都要替她撑着面子,为她遮掩,一来怕伯爷责骂她,让女儿伤心;二来怕庶女和姨娘、仆妇们看她的笑话。 她的五娘可是贵胄千金,怎能被这些下等人看扁? 杨老夫人只会事后私下里教育她一通,杨芷菱总是立马点头,很乖巧的模样。 可等她渐渐长大,杨老夫人发觉,她犯了错,却从来不知错。倘若说她,她认错特别干脆,可就是口头上的空话,下次依旧会犯。 建衡伯有五个姨娘,三个庶子、四个庶女,这些人个个都精明,杨老夫人为了平衡内宅,为了把这些人全部捏在掌心,分散了精力,忽视了杨芷菱的问题,也是存了一丝侥幸,认为她年纪大些,这些问题便不复存在。 等她意识到严重性,杨芷菱已经十三岁,再也改不过来了! 而后,杨老夫人也决心好好整治她的脾气,可她要说亲了。 她十五岁就嫁到薛家,杨老夫人想教育她,再也来不及。 杨老夫人听着她说“你们杨家”,手指捏得更加紧了,霍然站起身,指着杨氏的脸:“好,好!我们杨家给了你气受!你现在就回去,回去瞧瞧,薛府会如何对你!” 杨芷菱气得眼泪簌簌,脑袋一片咆哮怒火,哪里还听得出杨老夫人的话外之意,挣扎着秦妈妈的手要走。 秦妈妈抱着杨芷菱,又哀求杨老夫人:“老夫人,五娘可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懂事说错话,您都不体谅她,还有谁体谅她?老夫人,这个时候您别跟孩子计较!” 一句话,打中了七寸,杨老夫人的怒火好似被一盆冰水全部熄灭。 她的女儿,她都不能原谅她口无遮拦,别人就更加不会了!想着薛府那样说她的宝贝女儿,心又抽搐般疼起来。 她慢慢坐回了炕上,阖眼念佛。 秦妈妈见老夫人念经,便知道怒火已经压抑住了;她又抱紧了杨芷菱,柔声劝慰:“五娘,普天之下,除了你娘亲还有谁真心疼惜你?你疼惜琳姐儿,你娘亲不爱护你么?老夫人不让你回去,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且安静些,听听老夫人的话吧,只当是你的孝顺!” 杨芷菱听着这话,亦想起母亲那些年的溺爱与包容,虽然手背还火烧火燎的,心中却退了几分怨恨,眼眸湿濡对秦妈妈道:“疼得紧……” 秦妈妈知道她也劝下了,心中微松,喊了丫鬟拿药油来。 她亲自替杨芷菱摸了药油,还好茶水并不是真的沸腾着,手背只是有些发红,没有起水泡,亦没有肿。 秦妈妈又喊了丫鬟把碎瓷扫去,然后重新上了热茶,又叫人去吩咐碧桃、碧柳拿了件湖水色挑线裙子给杨芷菱换上,重新把她扶到炕上坐了,才轻轻退到一旁。 杨老夫人念了半晌佛,才停下来,把手里的碧玺念珠轻轻搁在炕几上,端起热茶,微微啜了一口,茶水的雾气缭绕中,杨老夫人的目光带着晦涩,对杨芷菱道:“你可知薛府如今是怎样的光景?” 杨芷菱正埋头喝茶,听到母亲问话,才抬眸,有些茫然。 杨老夫人又是叹气,很失望的样子。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冒冒失失回了娘家,还不知道派个丫鬟回去打听消息,她这个女儿啊…… 老夫人只得把薛府关于杨氏是被薛老夫人赶出府的谣言,一一告诉了杨芷菱。 杨芷菱听了,顿时又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道:“这些狗奴才,我回去打烂他们的嘴!” 杨老夫人亦不再计较她这些混账话,只是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你是五房的嫡母,没有你,五房怎么过年?安心等着薛府来接,让他们低声下气求你回去!你别忘了,你身后还有建衡伯府,咱们家的女儿,可不是他们薛家没有缘故就敢休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