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与身后几个亦步亦趋地紧紧追杀的黑衣人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好不容易来到了武戈山脚下,却见前面整整齐齐地列着一排黑衣人,季郕衍三人未曾停歇一刻的步子不得不在前后夹击之下硬生生地停了下来。这些黑衣人,准备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充分,山上围一批,山下列一排,打定了主意不让他有逃脱的机会,季郕衍心中冷笑,此时此刻,除了佩剑出鞘迎接一战,还能做些什么?只可惜了山上那百来条战士的性命,若早知如此,他倒宁愿留在山上与他们一同并肩作战,置之死地而后生,杀出一条血路来,成也好,败也罢,只求尽力一搏。然而这世上却并没有什么早知道。如此危急情况之下,已没了什么身份尊卑、地位高低,为防黑衣人背后偷袭,三人便背对背围成一个圈,紧紧地靠在一起与周遭敌人周旋,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三个人,一剑一刀一枪。季郕衍的剑法自是不用多说,虽比不得之后,但那时也已是小有成绩了;飞泽的一柄弯刀也是用得收放自如,而陆其外表看着虽文弱清秀了些,更像个书生而不是武将,但他那一身功夫却不容小觑,一套枪法耍得更是精彩绝伦。三人合力抵抗,倒也勉强逼得黑衣人一时半会儿近不了身。但此时的情况其实与在山上时一般无二,他们已花费了太多精力和气血,三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带着一些伤,再这样下去,黑衣人达到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时间问题。长时间地出力难免使人身心疲惫,陆其呼了一口气,脸上似有倦意,不过眼神却是格外地坚定,他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心中已是有了拼命的觉悟,趁着黑衣人的下一波攻势还未来,低声对身侧人道:“殿下,此番已是凶多吉少,卑职之前曾看过阜城地形图,此处为武戈山,下了武戈山往东直行便是行云谷,乃神医云符丘所居之处,方圆百里,想来最近的人烟之地就在此处,一会儿卑职拖住这些人,殿下一定要趁机往东去,千万莫回头,定要活下来!”季郕衍皱了眉:“这是什么话!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陆其苦笑:“殿下,个中利害属下在山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有您活下来,才是我们的希望,我们兵分三路,卑职拖住这些人,飞泽去阜城首府搬兵,殿下直奔去行云谷。”飞泽对此倒是没有异议,季郕衍却只觉心中烦躁,不甚爱听陆其这般决策,干脆利剑抬起,纵身一跃,朝前攻去,他就不信,他堂堂翎朝太子殿下还奈何不了一群无名黑衣!心有怒气和愤意,剑花也平添了几分凌厉之色,但若细细观察,季郕衍的剑,已有些乱了章法。乱了章法的剑使起来,比挥剑乱砍其实好不了多少,陆其和飞泽见状,也只好先暂时放弃了劝说季郕衍的打算,也是一个跃身加入了战斗之中。兵刃相碰,“砰砰”的声音此起彼伏,三个白衣在一群黑衣中间来回翻转跳跃,你一剑刺过来,我一刀砍过去,一时之间,打得水深火热。忽的,只听空气中有“嗖”的一声划过,季郕衍正专心与眼前的两个黑衣人交战,一时来不及反应,只听陆其喊了一句:“殿下小心!”接着便是利刃刺破骨肉的声音,背脊出瞬间有痛意袭来,手中的剑因此慢了几拍,正是这不过一瞬的功夫,给了身前黑衣人机会,一柄长剑刺出,飞泽离得稍远一些,来不及上前帮忙,陆其也顾不得自己这边的两个对手,任他们在自己转身时往背后刺了两剑,飞身上前,长枪挑过季郕衍身前的一个黑衣人,却没时间再去挡另外一个,只得狠了心把身子往前一送,生生替季郕衍挨下了一剑,正中胸膛。白衣瞬时被鲜血染红。陆其以长枪撑着自己不倒下,一手抓上季郕衍的臂膀,死死地握着,他看向季郕衍,似是生气又似是无奈地低吼道:“听我的,走!”季郕衍愣了愣,还来不及回应,便又被他狠狠地推了一把,往后踉跄了几步,然后便见着陆其再次提着枪,冲上敌阵,耳畔还是他的声音:“殿下,活下去!”……后来他终是听了陆其的话,直直地往东奔去,只是天气很冷,他又受了伤,故而实在是没有多少力气了,总之最后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到了哪儿,到底有没有进入行云谷,便意识不清地倒在了一片荒地里,朦胧间,鼻翼间有草药的味道传来,然后只听得一个女孩儿的声音:“你不会死的……你要活下去……”对,我不会死的,我要活下去。……季郕衍再次转醒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没有敌人,没有部将,没有飞泽,没有陆其,只有一个玉佩,一些银两,两瓶伤药,和周遭残留的那淡淡草药香。算是他福大命大,那些黑衣人并没有一直跟着他找到这里来,而飞泽虽是受了重伤,但好歹是寻到了救兵,在等着飞泽领着人寻来的那几日,季郕衍一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踪迹,一边以雪充饥,一边用着那些伤药,度过了他这一生少有的几日艰苦时日。不过无论如何,他都算是活下来了,但他那一百二十个忠心耿耿的部将,却都长眠在了武戈山上。季郕衍不甚愿意去回忆在武戈山那一天,却又总会时不时的想起那一天。想起那漫天飞舞的雪花,那群为了他而浴血奋战的将士,那鼻翼间的草药气息和那道在冰天雪地里极为暖人的温柔女声。身为太子,身为一军之将,他绝不能让部下白白丧命于武戈山上,他定要细查今日之事,只是却没想到,幕后指使者竟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舅舅,太傅苏杭。苏家代代为翎朝重臣,在各世家贵族中一向名为前列,朝中势力自是不可小觑,苏杭年轻时便被拜为吏部尚书,其妹苏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曲璇玑舞,更是风华绝代,与容家独女容颜在当年并称为锦都双华。穆帝自幼时便与苏家兄妹熟知,爱慕苏荷多年,甫一登基便封其为后,宠冠六宫,季郕衍出生后便被封为太子,苏杭继之则又被拜为太傅,苏家本就基业不错,又因着苏荷的缘故,更是得隆圣恩,一时风光粲然,放眼锦都,竟无人能及,便是容家,也要逊色三分。然而就是这样的苏家,竟生了谋逆之心,通敌叛国,谋害太子。季郕衍回到锦都的时候,便听到的是苏家谋逆,满门被诛的消息,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不信,不信平日待他如疼亲子一般的舅舅会派人杀他,不信那个一向温文儒雅的舅舅会心生谋逆之意,但当穆帝将苏家通敌的书信扔到他眼皮子底下时,他才不得不信,苏杭教习他多年,他早识得他这个舅舅的笔迹,只草草看了一眼,便知道此事无虞了。心中有痛,也有恨。苏家满门,因着此事,只留一个皇后苏荷还活着,无论如何,穆帝都不会对这个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动手,而且她对此事本就毫不知情。不过自兄长惨死之后,这个唯一活着的苏家人,也好像死了一般,闭宫不出。这就是四年前,发生的故事。……云槿洛听着季郕衍为她讲述这段往事,看着他无意识间蹙起的眉头,不由地便觉得有些心疼,她虽是未曾遭遇过这场面,不能将这段经历感同身受,季郕衍的语气也始终平静无波,但还是她能体会得到,季郕衍平淡语气下的点点波纹,和他心中那深深的无奈、愤恨之情。遭人围攻追杀,忠心的部将惨死山上,独身一人在寒雪中奔逃,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竟然是自己的亲舅舅!只听着,心中便不觉泛上阵阵冷意,那么当初的季郕衍是如何熬过去的呢?云槿洛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她只知道那一定是一段非常痛苦非常难熬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