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再糟糕的天气,也挡不住她此时的好心情。自从四年前私自出谷被抓回去之后,爹爹便再没让她出过行云谷。四年来,爹爹一直都让她在谷内研习医书,故而她这些年医术倒是见长,当然,那出谷的心思,也是一日日见长。尤其是一年前苏炳之出谷之后,她便越发的不愿待在谷中了。说起这苏炳之,正是当年那个让云槿洛离谷出走的罪魁祸首。刚开始,云槿洛还怨恨了他段日子,只觉得若不是他,自己那日便能出谷玩耍了,便日日与他作对。他说要陪云谷主下棋,她便一定要拉着自家爹爹出去走走,哪怕外面正乌云滚滚,大雨倾盆;他说要与哥哥去后山采药,她就撒娇拖着自家兄长死活不让迈出门半步。多半时候,都是云槿洛无理取闹居多,但苏炳之也不恼,每次只浅浅地笑着,万事都随着她,云槿洛说什么,便是什么。除此之外,苏炳之向来也待她极好,给她买糖葫芦,带她放烟花,还送过她一只小兔子,虽说那兔子才养了几个月便逃的无影无踪,惹得云槿洛伤心了一阵。久而久之,云槿洛倒乐得与他待在一处,云槿洛自小在行云谷是被众人宠着长大的,那时只觉得苏炳之对她好,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只是后来苏炳之走了,她才觉得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些什么东西。她将这些心思说与云谨之听,感叹自己又少了个疼爱自己的哥哥,很是难过,云谨之却是调笑着拿扇子敲了敲她的头:“阿洛,你怕不是情窦初开了吧。”然后成功地赢得了云槿洛的一记白眼。她在谷中长大,很少同外面的男子接触,并不通男女交际之事,也更不懂何为情爱,不过除却爹爹和哥哥,苏炳之在她心中确乎是一个特殊的人。然而这特殊之情究竟是什么,云槿洛也摸不通透,她便想着见见苏炳之,弄清楚自己的心思,免得放在心头硌得慌。但苏炳之远在锦都,而爹爹必然不会让她出谷,左右思索一番,寻了自己生辰这个本该高兴的时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哥哥哭诉自己长到十八岁,却是连一场正儿八经的庙会也不曾逛过,别人家的女儿三两成群的踏青放风筝的时候,她却只能待在行云谷与草药为伴,从未体验过做女儿家的情趣,真真是可怜的紧。一字一泪,说的云谨之很是心疼。云谨之便借着一月后外公的六十大寿,对云符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磨了个四五天,云符丘总算点头同意让自家女儿出去见见世面。于是乎,云槿洛盼了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估摸着还有两三个时辰便到锦都城中了,呼吸着谷外的空气,云槿洛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爽快过。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声,虽然隔着车帘,云槿洛知道有人在离他们不远处的雨幕中打斗,她向来对血腥味极为敏感,虽被雨水冲淡了不少,仍能清晰的闻到。云槿洛皱了皱眉,出声询问:“阿鹜,怎么了?”阿鹜是爹爹遣来护送他入锦都的,阿鹜的视力和敏锐度一直为常人所不能及,虽隔着重重雨幕,倒也将不远处的厮杀看得一清二楚,一群蒙面黑衣人正围杀着两位公子,其中一位身着白袍,玉冠束带,手持一把骨扇,身姿潇洒,出手利落,一位身着蓝衣,手持一把弯刀,身手矫捷,处处护着白袍公子,似是他的侍从,只望一眼便可知晓,这两人俱身手不凡,所以那群黑衣人才久攻不下。只是即便如此,终究寡不敌众,蒙面黑衣人的攻击一波接着一波,看起来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而蓝衣人身上已多处被利剑刺伤,渐渐落于下风,局面不过被白袍公子勉强支撑着。阿鹜将眼前所见尽数转达给云槿洛,末了补充一句:“小姐可要插手?”云槿洛思忖片刻,虽说爹爹常叮嘱她孤身在外莫要多管闲事,但行云谷中出来的人,又怎能看着别人以多欺少还见死不救?便点点头,应了声好。阿鹜便勒住了马,足尖轻点,只见一道红影如利箭般向前飞去,宝剑出鞘,在雨中挽出个漂亮的剑花,剑气四射,划向为首的蒙面人。那人本以为这次能圆满完成任务回去向主子交差,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锐利的剑锋直指他的眉宇,心下大惊,忙堪堪避过。怎料避了这招还有下招,阿鹜的攻势迅猛快捷,那人对付的很是费劲。白袍公子见有人相助,自当鼎力配合,与阿鹜前后夹击,不过十招,为首之人便有些招架不住,腰部也受了阿鹜一剑重击,再被白袍公子一掌击飞,后背重重撞在树上,嘴角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面罩。他见此不妙,恨恨地瞪了一眼阿鹜,吹了声哨音,与其他人匆匆撤退。蓝衣人正欲追上前去,却被白袍公子拦住,“飞泽,穷寇莫追。”“可是公子,你的……”“还不至于马上毙命。”白袍公子打断他的话,懒懒答道。飞泽捏紧了拳头,却又不好违抗自家公子的命令,只好咬牙狠狠蹬了一脚地面,发泄怒意。白袍公子这才望向方才突然出现的阿鹜,垂眸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救。”阿鹜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云槿洛撑伞下了马车,心中感叹阿鹜不愧是爹爹一手培养的人才,身手果然不同凡响。阿鹜眼尖,见自家姑娘正缓步走过来,不禁皱眉:“小姐,这么大的雨你出来做什么!”白袍公子这才顺着阿鹜的视线抬眸望去,只见在雨幕中一青衫女子撑着把绿色的纸伞向他们走过来。再想想那位红衣女子对她的称呼,也便知道方才是这青衫女子差使红衣女子出手相助的。他正了正身形,准备行个抱拳礼道谢,却只觉一阵头晕,眼前一片青色掠过,渐渐失去了意识。……季郕衍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孤身一人,身上左一刀右一剑尽是血渍伤痕,他躺在一片荒草丛中,不能说话,不能动弹,连眼睛也无法睁开,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只隐隐觉得有一双冰凉却柔软的手在他头上细细抚摸,鼻尖有淡淡草药香缭绕,耳畔是一个女孩温软的声音在重复说着你不会死,虽仍是动弹不了,却因那草药香安心了不少,便放松了身心,伴着那淡淡香气,沉沉睡着。……季郕衍转醒的时候,正躺在一张木床之上,看样子似是在一间客栈之中。飞泽正守在他的身侧,见他已经醒来,自然十分高兴:“公子,你终于醒了!”他只淡淡应了声,正欲撑着身子坐起来,却被一青衫女子拦住,“莫要乱动。”声音清冷如山间泉音,语气倒却算是温柔。季郕衍这才注意到屋内除了飞泽,桌子旁还坐着那位青衫女子。云槿洛另拿了个枕头放在季郕衍身后,才示意飞泽将他扶坐起来。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无视季郕衍略带惊讶的目光,自顾自地将手搭上去诊脉,云槿洛完成这一套动作都可谓行云流水,面不改色。季郕衍本也想做个面不改色,但当眼前女子冰凉的指尖不带任何遮掩的搭上自己的手腕时,眼眸还是不可抑制的微微深了深。云槿洛不曾注意到他的反应,当然注意了也不会在意,作为一个医者,她只问了句:“你家中可有什么人特讨厌你?”季郕衍嘴角抽了抽,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大夫会这样问问题,却还是如实相告:“在下家中情况复杂,讨厌我的人,大抵是有的。”云槿洛啧啧了两声,又继续道:“你身上的伤势都是些皮外伤,并不打紧,只是这毒,怕是要费些功夫。”飞泽闻言,心下大惊,急忙问道:“这毒可是很严重?”云槿洛微微抿了抿唇,答道:“此毒名为醉花阴,是个慢性的毒丨药。中此毒三月后毒发,五脏六腑会似有万只蚂蚁撕咬,疼痛不已,而且这剧痛是一日复一日。先前一番恶斗,你用内力压制住了毒性,而如今真气倒流,毒性反噬,故而才会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