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千呼万唤案件来,她又怎能不出山?不过老天爷惯爱与她玩笑,这件事情让她颇有些丢人,在街里邻坊彻底抬不起头了,只因闹事的两人中就有她那不成器的未婚夫,在青楼冲冠一怒为红颜,与旁人半步不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还得未婚妻来处理烂摊子,传出去,人都不要做了,偏偏整个蔡县只她一个捕快,要是再不理会,真是要乱套,是该找个时间和老爹谈谈,多设几个岗位也无碍,大不了俸禄从小铜钱的伙食里扣。一个小丫鬟来引他们进去,十三四岁,模样俊俏,梳着双丫髻,看起来灵动活泼:“有失远迎,官爷这边请,夫人有早睡的习惯,现已歇下了,还望官爷不计较”。小丫头说话全无稚气,反倒沉稳世故,青楼似染缸,颜色最丰富的一种,哪里容得了洁色?郝韵来:“多虑”,心里想,这南夫人到底是在意这件事还是不在意,急急通知了官府来摆平,自己倒是心宽,早睡的规矩雷打不动,派个丫鬟出面,还大大方方告诉你,也没寻个身子不便的烂借口。“二位客人闹了又打,打了又闹,别的客人败了兴致,生意没法做,实在没法子只好叨扰衙门”。今晚的倚南楼确实不像往常人满为患,但也绝对不少,厅堂里的人多数是一边搂着美人,一边紧跟事态的发展,至于厢房里的人作何想法那便不知。郝韵来快步上楼,早早了解此事也能少丢一分脸面。小丫鬟领着上了三楼最里侧,拨开走廊的珠帘,便见一方开阔平地,置假山流水,隔绝楼下的嘈杂之音,只余清净自在。这倒不稀奇,谭曲姑娘是倚南楼的招牌,一应用度自然最好。此间名为“天上曲”,住的是人间仙子。现下却染了尘俗,在外面便听到里面的争执,看样子,动静不小。绕过假山,推开房门,撩起层层帷幔才进到房间,花瓶,桌子,香炉碎了一地,美酒佳肴通通浪费,袅袅香气更重,熏的郝韵来头晕。抚琴的姑娘退到一侧,瑟瑟缩缩不敢吱声,刘闲复横眉怒目,金冠歪,衣衫乱,张牙舞爪的模样风度尽失,全凭着几个人全力拦着他才不至于更加出格,谭曲在一旁梨花带雨,不知如何是好,三尺远处一男子悠然站立,两人对比,气势高下立见。方才小丫鬟将经过大致叙述。外来的客人点了谭曲姑娘的牌子,刘公子恼火,那位爷也不退让,便闹僵了。至于为何,说来话长,谭曲姑娘虽艳名远播,但真正服侍过的客人唯刘公子一人耳,当年刘闲复一掷千金买了她的挂牌夜,盛况仍历历在目,后来风流成性的刘公子心里只容得下她一人,干脆将她包了下来,据说是有娶过门做夫人的打算,无奈刘员外给他定了亲。整个倚南楼都道谭曲命好,沦落风尘也有奇缘一段,贵人相助。可谭曲毕竟是头牌,仰慕的人多了去了,总有那么几个想见识见识的,都被刘公子一一挡了回去,更放出话今生必娶谭曲,气得刘员外差点翘了辫子。众人不知是不愿惹他麻烦,还是被他的深情感动,久而久之达成了共识,谭曲姑娘是刘公子的人,旁人碰不得,顶多欣赏台上谭曲的绰约舞姿,绝妙歌喉,赞一声,叹一声罢了。可偏偏今晚出了叉子,这位客人是头一次来,姓连,自称是商客,走南闯北做些小买卖,虽然没有前呼后拥的仆人,但看架势不似普通人,随便打赏小厮都是一锭金子,点名作陪的姑娘必是头牌,南夫人可不管什么约定俗成,谭曲一日非自由身,便一日是玩物,价高者得。其实这也是早晚的事,如今战火连天,生意不景气,哪有放着摇钱树当盆景摆设的道理?刘闲复晚些时候来便发现被横刀夺爱,男人的尊严无处搁放,本想上演一出英雄救美,谁曾想四五个家丁俱不是此人对手,仿若纸片人,不经捶打便倒了一地作哭爹喊娘状。再后来就是自小捧在云端的少爷猛地被人拽到泥潭后的无理取闹。最激烈最揪心的场面已经结束,倚南楼自有考量,刘闲复是他们的贵客,赶走也不太好,继续放任也不行,思来想去,唯有报官是个好法子,一则名正言顺劝走这个祖宗,二则郝韵来和刘闲复有一层婚约关系在,处理起来也要方便许多。早知如此,郝韵来真不想来,就他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泥,谭曲跟了他也是委屈,还不如同这位壮士一道,脸面上有光。如此说来,最可怜的还是自己,即将走进婚姻的坟墓,大活人被钉死在棺材板里,怎么有如此可怜之女子,今晚真不如在家自抱自泣,何苦出来连尊严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