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的脚步声响起,凤绝已是踏着老旧的木阶梯先行上了二楼。清幽浑身湿冷黏湿,便径自去吩咐了小二准备热水,等掌柜的将衣服送来便沐浴一番。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清幽用完膳,沐浴完,将一切打点收拾好,正准备和衣入睡,连续两夜没有睡觉,她此时已是困倦万分。忽,听得隔壁似传来隐隐异响,出于警觉,她小心翼翼地贴近门边,将门拉开一条缝。今夜无月,一片昏暗朦胧之中,她瞧见了一双冰凉幽深的眸子,在暗夜之中仿若点燃了一盏地狱鬼火。她的心,瞬间漏跳一拍。如果她没有看错,此人应当是方才在街市之上擦肩而过的男子。此刻,他并没有带面具,借着不远处忽明忽暗的灯笼,清幽瞧清楚了,这名男子身量比凤绝尚略高,隔着朦胧沙纸瞧着,只觉此人面容若鬼斧刀裁,鼻梁高挺。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小厮,亦是身形高大,手中拖着一个黑色的大麻袋。很大的袋子,里边也不知装的是什么。忽然,一点烛火自眼前星星晃过,清幽神色一凛,慌忙将门关好,隐自帘后,屏息不动声色。但听见屋外传来轻轻对话声。“这位客官,这么大的袋子,装的是什么?小店有仓库,要不要帮忙存放一下。免得放在房中……”“我们爷的事,你少管,快去准备些酒菜来。对了,再去配两帖艾草熬成汤药来。要快!”似是小厮的声音。“啊,爷这可是为难我们了,这半夜三更的,哪还有药铺开门?”“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小厮不耐烦道。“那个……”小二似还想说些什么。“滚!”突然一声低沉的厉喝响起,那声音好似来自幽冥的召唤,带着暗哑的磁性。接着,便听到那小二连滚带爬,“砰砰”跑下楼的声音,显然是受到了惊吓。那一刻,清幽听得那声“滚”字,浑身仿佛遭雷电突袭,冷汗涔涔从发根沁出。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耳中嗡嗡地焦响着,双手紧攥。天,如果她没有听错。那名男子应当便是那夜在兰元淇园中的新罗国人。心中暗忖,他不是应当留在东都等候兰元淇消息的吗,如何此刻又是到了夜西镇?一个新罗国人到夜西镇,会有什么样的目的。还有那个黑色袋子,里面装的,会是什么?肯定是不可告人。突然,她的脑中浮现出一张温婉柔丽的小脸,哀哀眼波似有泪水轻涌,兰元淇……昨日早上,兰元淇黯然神伤,被迫离开了惜园。也不知离开惜园之后,她一个人会去哪里?又该如何交差?那名残暴男子又会如何待她?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兰元淇没能完成任务,而那名新罗国男子将她带到了夜西镇,算算时间,算算脚程,还真是极有可能。清幽的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兰元淇最后离开那一瞥,好似雪亮的钢针一针一针刺入自己的心中,始终萦绕不去。毕竟,兰元淇并没有真的背叛凤绝,也不曾暗害过自己。至始至终,为难自己的人,都是凤绝一人。而兰元淇,是无辜的。心中,有着一丝愧疚。忽地,门外似又传来了响动声。她屏住呼吸,靠近门边,睁大双眸看清楚了,是方才那两人又关上了房门,疾步出了客栈。只是这次,他们好似没有带上先前那个黑布麻袋。待到脚步声响渐渐远去,清幽轻轻打开了房门,朝隔壁望去。狭窄而又幽深的走道,没有月光洒落,此刻看起来更显森冷恐怖。她与凤绝的房间相隔很远,想来凤绝应当不会注意到她的走动。她犹豫着,如果那个麻袋之中装的是兰元淇,那她放了兰元淇,便也不欠她什么了。她白清幽,最不愿欠着别人的了。隔壁大门紧阖,还挂着锁。清幽自房中窗户纵轻功跃出,整个人吸附在了墙壁之上,朝隔壁挪动着,好在隔壁有一扇窗户漏出一条细缝。她心中一喜,背手一推,旋即翻身进入。宽敞的包间,因着没有生火,格外地冷,空气中,皆是阴森的气息。墙角处,赫然是一个黑布麻袋。突然,那麻袋似动了一下。清幽双眸一亮,有精锐的目光射出,她果然没有猜错,这麻袋之中装的必定是人。无暇细想,她赶紧上前,将那层层绳结解开,露出里边的人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杂乱如草的头发,以及扑鼻而来的一股腐烂的异味。刺鼻的气息,令她恶心无比,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随着袋子的往下拉,惊骇几乎要夺眶而出,她的双唇几乎瞬间失去了温度。眼前的,哪里是人,分明便是鬼。黑青的面容,连同耳朵脖子都布满了青斑,鼻下蜿蜒着两道血痕,嘴唇面颊似已溃烂,看着约摸是名中年男子。绝对不是兰元淇。清幽的惊愕怔愣间,那人似动了动,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呜咽声,突然伸出一手,张牙舞爪便朝清幽抓来。嘶哑的声音,像是在说,“救……我……”。清幽只觉自己手背上一阵疼痛,且惊且惧,她本能将那人挥开。慌忙急乱之中,她将那袋子口仍是扎好扎紧,那人又动了两下,便不再动了。心“扑簌”、“扑簌”直跳动着,倏地,似有木阶梯吱嘎的响声隐隐传来。清幽忙将袋子扶回原来的位置。清灵自窗中跃出,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定在了自己的床上,她方觉身上一片黏腻,原是贴身的小衣被汗湿了紧紧吸附在了背上。那种寒毛倒竖的恐惧感,如此真切。刚才那人,行尸将死,极是恶心,仿佛得了什么重病一般。突然,房门陡然打开。一道黑色的身影连同秋叶的冷风一道入内,无边的寒意扑上清幽麻木的面颊。清幽一惊,腾地自床上跃起,眸中惊惧尚在。凤绝反手关好门,缓缓踱步来到她的身前,瞧着她额上泌出豆大的汗水,疑惑道:“你怎么了?这么晚,还没有睡?”清幽见是他,一颗悬着的心陡然落下,暗自抚平心跳,缓缓道:“没什么,你呢?这么晚了,你不是有自己的房间么?又来我这里做什么?”她的语气并不和善,却仍带着一丝紧张。凤绝倒也不介意她的语气,只是凝眉瞧着她的手背,又问道:“你的手,怎么了?”“啊。”清幽一愣,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手背上有三道抓痕,是方才那形容枯槁的男子抓伤的……“没什么……”她下意识地胡乱往被子上擦了擦,口中敷衍着。心中,却有不好的预感,缓慢攀升,恐惧仿佛一条蜿蜒的小蛇游移在了背上。凤绝没有细究,已是和衣上床,淡淡道:“早些睡吧,明天还要赶路。这客栈之中,今夜好似有些异常,为了保险起见,本王今晚还是宿在这里。”清幽尚未自方才惊惧中回神,一时也无心计较凤绝睡在哪里。她只觉得头脑有些沉沉,再也耐不住困倦,亦是和衣躺下,片刻便进入梦乡。次日,当天光透进瘟疫二“白清幽,你醒醒,醒醒啊!”凤绝有些慌了,他拼命地摇晃着清幽,看着她紧阖的双眸,眼底鸦青一片,只觉得自己的手指也与她的身子一样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