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绝双手平伸,示意底下民众起身。他的眼神落在洛云惜身上,注视片刻,方待说话。洛庭威是何等精明厉辣之人,他瞧出一些端倪,连忙上前问道:“王爷,小女今日擂台比武招亲。不知王爷突然上这擂台,可是……”他的话,欲言又止。凤绝淡淡扫了洛庭威一眼。洛庭威点到即止,话锋一转,连忙道:“今日比武到此为止,既然王爷大驾光临,不如在寒舍小叙,用过晚膳再走。”凤绝自然明白洛庭威的意思,略略思忖,颔首同意。他望向正立于台下的清幽,以眼神示意她一同前去。清幽心中本能地排斥着,却也不好当面拂逆他的意思,只得与他一同前去靖国府。*是夜,靖国府中大摆宴席。华灯炫目,映得处处明如白昼。丝弦之声,不绝于耳。高阁之内,人影幢幢,处处皆摆上菊花,清香四溢,宛如人间仙境。一众侍女们轮流呈上了各色菜肴,又将小方桌,圆头剪等吃蟹用的物什摆上,并端上了蒸熟的大闸蟹。蟹黄菊绿,酒青盏碧,月明波莹。清幽坐在了凤绝身侧,一餐饭,她吃得是食不知味。她默默用银钳剥开蟹壳,钳开蟹腿,慢慢吃着。心中暗思,一来这靖国公果然家大业大,府中这么多侍女,吃食也十分奢靡。二来是这凤秦国如今民风与中原愈来愈近,大有融入民族,取而代之之意。想着想着,她不经意的目光,与对面而坐的洛云惜相遇。清幽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这洛云惜生在落云山以北,却长的如此水灵清丽,实在难得。此刻,洛云惜乌黑的秀发织成两条垂至腰间的长辫子,秀挺的鼻子,黑亮的眼睛,脸颊之上透出粉红霞彩,唇边,有小小酒窝轻轻摇晃,格外娇艳。而她的目光,在碰到清幽之时,不由黯淡下去。洛云惜对凤绝的爱慕之意,清幽自是看在眼中,不知缘何,此刻她的心中却激不出一丝涟漪。她收回目光,低头用膳,渐渐不觉已是十数杯菊酒入腹,双颊酡红,明眸中也带上酒意水气。凤绝倒是一杯未饮,前来敬酒之人,他都一一推拒了。侧眸,适逢瞧见清幽左手又举起酒杯凑至唇边,他右手将她手腕按住,低声道:“少喝两杯。你病才好,身子底薄,不宜饮酒。”清幽一愣,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旋即轻笑道:“蟹黄凉胃,暖暖身子而已。”说罢,又瞟了一眼他面前几乎未动的菜色和大闸蟹,淡淡问:“怎么,你不吃蟹么?”凤绝摇摇头,道:“吃不惯。”清幽微愕,也不再说什么,头先尴尬的气氛便这般搪塞了过去。又是酒过几巡,坐在凤绝左侧的靖国公洛庭威已是喝的半醉。也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他望了望洛云惜,复又望了望凤绝,满面怅然,长长吁了一口气,突然感叹道:“哎,小女的婚事,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啊。”凤绝剑眉微挑,问道:“靖国公,此话怎讲?”洛庭威单手撑了撑额头,状似一脸苦恼道:“王爷有所不知,小女虽是才貌双全。可是一年多前,家门不幸,却出了桩丑事,还闹得满城皆知。老夫这脸,实在是没处搁。哎……”“一年多前?”凤绝面色一僵,握着筷子的指间微微颤动,疑问道。洛庭威接过话,道:“王爷久在外征战,对夜都之事不甚了解。一年多前的冬天,老夫记得很清楚,便是我们凤秦国丢失东都的那一日。小女正巧去落云山脚与东都相接的小镇上探望一个表亲。天有不测风云,不想遇到了兵变动乱,一家人因此走散了。哎,也是怨天。小女……小女……”“爹爹!”洛云惜眸中泛起晶莹,绝望之意更甚,双手不停搅动着衣摆,完全不知所措。洛庭威不顾女儿的尴尬,继续怨道:“哎,当我们在落云山脚下的一处山洞,寻到她时,她已是昏厥,衣衫破裂,身上处处是血迹。哎,也不知是何人……总之,小女已非完璧。当时,老夫出动了不少人马寻找小女,不想反倒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从此……哎……如今,老夫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心想着现在已是一年多后,人们渐渐淡忘了那事,才行此比武招亲之事,将小女草草嫁出了事。可终归是委屈了小女……”“爹爹!我……”洛云惜在听到那一句“已非完璧”之时,一张脸在刹那间变得雪白没有人色,纤弱的身子仿佛是北风中飘零的落叶,瑟瑟直颤。凤绝听着听着,渐渐陷入了深思,他凝望着不远处枯败荷塘之上轻笼的夜色,怔怔发愣。清幽侧眸,望着他的出神,不明所以。只觉他的眸中似透出一缕自千年冰山漏出的凄寒之意,转瞬间,仿佛又有万千山水的沧桑在他面上略过。四周,幽静的黑暗与淡蒙的光影交替,悠悠荡荡中有着无尽的怅然。良久良久,凤绝薄唇轻启,道:“这件事,是本王的责任。”……——————————————☆、侧妃北风徐徐,四周陡然静谧,水般月色柔和从墨色的天际滑落,只听见风吹开耳边散发的细碎柔软的声音。也许真的是喝多了两杯,清幽觉得脑中迷迷糊糊的,胸前似有一团火,渐渐热的她全身微汗,面颊也燥热起来,近乎滚烫。凉风一吹,是冰火两重天的感受。她方才听到了什么?凤绝说,那件事,是他的责任?什么事?又是什么责任?一时间,她只觉自己混混沌沌,想不明白其中之意。不,也许她根本不用去想,反正与她无关。也许是酒劲上来,也许是夜雾渐浓,让她的眼前一片迷蒙,意识也随之涣散。她的思绪越飘越远,整个人好似在云中漫步。身周人影憧憧,很吵,很呱噪,头胀欲裂,她很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却始终无法集中精神。她好似听见凤绝说了什么,又好似那洛云惜神情由窘迫转为惊异,最终是嘤嘤哭泣起来?为什么会哭呢?难道是喜极而泣?清幽甩了甩头,看着洛云惜那泪眼朦胧,星眸欲醉的神态,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半响,似有人推了推她的胳膊,小声凑至她身边道:“王妃,王爷正问你话呢。”原是靖国公府上的侍女。清幽骤然清醒,欠然一笑,望向凤绝深不见底的黑眸,微笑问:“王爷,有何事?方才本公主不胜酒力,有些头昏,没有听清。”凤绝稍滞片刻,眸中似笼着一层薄薄的郁蓝雾色,脸上却是淡淡懒散的神情,道:“靖国公之女,洛云惜,对本王有救命之恩。本王欲纳之为妾,不知王妃意下如何?”“扑通”一声,惊了清幽一跳。原是洛云惜腾然跪在清幽面前,她娇美的面庞,红润能沁出血来。竹影婆娑,遥遥几盏红烛在重重殿宇的间隙里投下灼艳的光影。她手中端着一盏茶杯,眸中皆是恳请之意,怯怯道:“王妃姐姐在上,贱妾入门之后,定当奉茶执帚,侍奉左右,绝不敢懈怠。还望王妃姐姐成全贱妾的一片痴心。”清幽微愕,旋即淡淡一笑,也看不出悲喜之色,她的指甲修长而有如瓷器般莹白,好似在阳光下镀上一层清泠泠的寒光。接过那茶盏,她一饮而尽,饮得太快,竟然没有品出是茶还是酒。其实酒饮多了,茶便无味,那再多一杯酒也无妨。放下茶盏,她定声道:“横竖都是一家人,妹妹无需多礼。只是……”清幽故意顿了顿,而洛云惜亦是紧张得忘了呼吸,俏脸涨得通红。清幽又是微微一笑,将她扶起,“只是区区妾室,恐怕委屈了靖国公。依本公主看,横竖王爷还没有纳侧妃。不如,直接娶为侧妃罢。”她的那抹笑,恰如冰雪乍融,春光四溢。凤绝不由失神片刻,听到侧妃二字,更是愣了愣。纳妾他可以自行做主,而侧妃可是要入宗族玉牒的,需要凤翔首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