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那些肉是要带出去卖的,接下来的米粮、治伤的草药、冬日的炭火、下次做生意的本钱可都指着那些肉了。
若没了那些肉——可她身上甚至还背着好几两银子的外债,哪还拿得出其它钱?
村长扯了扯她的袖子,无声地催促着,楚火落低着头,她听见一个个无力的字眼从她的唇齿间钻出来。
“那些是……要交的税……”
“早说不就完了!”
官吏挥了挥手,原先要去抓蔺师仪的的差役转头去扛起了驴车上的半具猪尸,搁在一片稻谷间,好不惹眼。
收税的官差们扬长而去,看热闹的村民们也稀稀拉拉地离开,或哀婉、或叹息,偶有几个没顾着音量的,便在走前扔下了几句同情。
“可怜哟,这兄妹俩日子要难过了!”
“那病秧子买不起药,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那丫头不如趁早找个婆家,也好过饿死。”
不知在原地杵了多久,直到周遭彻底安静下来,楚火落沉默地将院子的合拢,落锁,把今日归家时的欢喜全部锁在门外。
她不该这般颓废的,起码,不能在现在颓废。
目光小心躲开碎成两半的药罐子,偏偏鞋底踩到的每一根散落的草,都是她挤出时间去割的,低垂着的脑袋,在撞见地上一小块暗红的土时,眼神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该笑一笑的,可实在笑不出来,末了,干巴巴地出声:“你还好吧?”
“不好。”
楚火落不禁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不敢仔细去看,那人今日又新添了哪些伤。
蔺师仪背靠着墙,用轻松的语调开口:“粥还在灶上呢,我特意加了野板栗一起煮的,被那些人拖住,都来不及去盛出来。”
见她一动不动地站着,那人又催促道:“快去搬出来,一会儿烧糊了,你又要嫌我厨艺差了。”
“阿楚?听见没有?端晚饭去!”
“……楚火落?”
蔺师仪没有等来回答,只瞧见一滴水珠贸然落下,压弯了脚边枯黄的草叶。
他委实是不会安慰人的,哄一个正在哭的小姑娘,更是束手无策,只能无措地看着她,看着那个从来勇敢、坚韧的姑娘此刻低低地哽咽着,泪水弥漫,成串地涌出来。
“如果,当初来救将军的是别人,结果会不会好一点?”楚火落捏着自己的袖口,用尽量平和的语调开口,却怎么也挥不散那点儿哭腔,“将军可以住在干净整洁的屋子里,会有最好的大夫给你治伤换药,一日可以吃三顿,每顿鸡鸭鱼肉不重样,可以穿丝绸做的衣服,盖足棉的被子……”
“楚火落,”蔺师仪打断道,“没有如果,除了你,没有其他人会来救我。”
他扶着墙艰难地爬起身,手掌不知是什么时候弄破的,有些隐隐的刺痛,眼下也无暇管了,在衣摆上蹭去指间的泥灰,有些生涩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轻叹了口气,“我没饿死、没冻死,也没有伤重不治,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么?哭什么?”
“没有你,我现在指不定躺在哪个荒郊野岭,被野狗、野狼欺负着呢,因为有你,有超级勇敢的楚大侠的保护,我才能站在这,跟你讨论晚饭的事。”
蔺师仪犹豫了下,稍微逾矩那么一会儿好了,他轻轻揽住她的脊背,温声道:“我早不是什么将军了,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只是蔺师仪,我不需要锦衣华服、美酒珍馐,能每天和你在一起,就已经足够好了。”
“不需要你说的那些如果,我现在就很好。”
楚火落用手背抹了把通红的眼眶,沉默着退开两步,看着面前的人。
骗子!
哪有人会喜欢每天吃糠咽菜的日子?
她明知他是在安慰,她本应该顺着台阶下来,将这一篇囫囵翻过去,但她最终却只是偏过头,抛下一句,“我出去走走。”
因热闹聚过来的人群早散完了,村尾又回归了平日的宁静。太阳还未彻底落下去,剩下一点边角料在山上挂着,勉强照清前方的路。
楚火落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前路,不记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