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公人还没开口,月明将马鞭扔回,道:“敝人袁止,定当恭候。”
公人们大惊失色,纷纷道:“袁大夫招惹这个混世魔王做什么?往后药局里可别想有安生日子了。”
原来这谭峰是安平侯的发妻所生,生母早逝,他家老太君因此格外宠爱,安平侯又疏于管教,因而他自小结交了许多市井泼皮,常受这些人的蛊惑,以至于欺男霸女,无所不为。
月明不以为意,“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的事自不会牵连药局。”
公人们虽怪她莽撞,却也感佩她的侠义和勇气,也不再说什么。
正要往药局去,忽有莺啼般的婉转女声自身后响起:
“袁大夫。”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淑娘。
她对月明福了福身,道:“方才沈棠姐姐伤了脚,袁大夫既是医者,烦请替她瞧瞧。”
月明辞了几个公人,依言随她上楼。
厅中女子大多见了月明方才的救美之举,纷纷打趣:“原来棠儿姐还藏了这么个斯文的相好。”
又有人笑:“她沈小姐是天上月,这相好自然也比旁人清俊些。”
淑娘忍不住斥道:“你个烂了嘴的,这是药房的郎中,你也要编排。”
她说着将门一关,好歹隔绝了那些秾词艳曲。
沈棠已换过衣裳,重梳了鬓发,坐在琴案旁的小凳上,不同于淑娘的娇羞妩媚,她眉目清冷,神情冷峻,衬着雪白的肤色,倒像是冰雕雪砌出来的人物。
月明看过伤势,取了夹板,将踝骨正位。方才不过一刻的功夫,踝骨已经肿的老高,月明料想正位时疼痛无匹,沈棠却自始至终不吭一声。
月明净了手,淑娘早备好精致的茶水点心请她享用。
“姐姐素来寡言,今日又受了惊吓,公子不要见怪。”
“无妨。”月明道,“无端受了这番折辱,任谁也不能开怀。”
她昨夜吐过一番,未进饮食,又忙了一夜,便不再客气,拿过糕饼充饥。
见她言辞体贴,淑娘松了口气,倒了盏茶递过,又蹙眉道,“只是公子为我们惹上了谭峰这魔星,他家在此势大,公子还是趁他这两日被公务绊住,早离了汀州地界为好。”
月明不置可否,却问:“谭峰一介纨绔,能有什么公务?”
淑娘闲话道:“他是望江楼的常客。听相好的姐妹说,这两日侯府失了盗,他家老太君的寿宴还没办,侯爷从东海带来给老太君祝寿的夜明珠就丢了,所以才将这捉贼的差事交给了他,他一心要在侯爷跟前得脸,这才疯狗似的满城搜呢!”
“其实,若非今日清明,姐姐要拜祭父母,我们也不肯出门的。”淑娘愤愤道,“不然,何至于在街上遇上他?”
月明怔了怔,喉头忽然一哽——今日已是清明了。
常人尚有一方坟冢供人拜祭,可她的家人遗骨尚不知葬于何方,她又该往何处寄托哀思?
想到此,心中更觉冰凉,糕饼哽在喉间,难以下咽。
忽见一只茶盏被推到跟前,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又像是安慰自己,沈棠轻声道:“公子莫要悲伤,想必逝者若在,也不愿见你如此。”
淑娘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自去槅扇后取诊金。
月明喝了口茶将糕饼咽下,强笑道:“袁某惭愧,反教姑娘来安慰我了。”
沈棠轻轻一笑,也斟了盏茶细品,“人生失意无南北[1]。我困于此地,注定此生少欢愉,今日能逢公子同悲,幸甚。”
月明心有所感,正要举杯,忽听外头喧扰声近,下一刻,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只见一个眉眼秾丽,穿着花哨的少年将鸨母狠狠甩倒在地,身边还跟着一个身量稍小的侍从,面容白净清秀,不住拱火:
“好啊,说什么今日清明,沈小娘子不唱曲儿,原来躲在这里与人同杯。”
少年一脚踩在凳上,唤那侍从:“阿沅,倒两杯酒来,让小娘子也陪你六爷吃个双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