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两人并肩走着,山林蔼蔼云雾缭乱,峻险处身侧就是悬崖,呼呼的山风吹动两人的衣衫和发带,甜酿心头紧张,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敢松懈,又探头探脑去瞄旁侧的深渊,笑着回头对他说:“这要是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非得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不可。”
“小心些。”施少连轻描淡写,“你要是不小心摔下去,我也活不成了。”
她闻言,心口像清泉般涌上股又酸又涩的悸动,话还未说出口,又听见施少连淡声道:“若是不能平安带你回去,我有何颜面去见祖母和喜哥儿,他们怕是骂也把我骂死,打也得把我打死,还不如我追着你一道跳下去轻省。”
原来是一句玩笑话而已。
甜酿讪讪抿了抿唇。
两人走走停停,赏景观云,施少连又和甜酿聊些当地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后头的路倒也不算艰险,两人进了山寺,并肩跪在蒲团上拜佛,向寺里的和尚要了些素斋,挑了处景致极佳之处,席地而坐。
身边人随身带了些烧鸡肉干,还有一壶甜甜的果酒,施少连用一柄银制的小刀剔肉,佐着寺里的粗饼干饭,竟也别有一番乡野风味,甜酿一口气把那壶酒喝了大半。
下山的时候,借着那酒力,甜酿的脚步都有些飘了,回程居然走得极顺畅,到了山脚下,还有当地的农家猎户兜售些土产吃食,甜酿又挑了些喜欢的,回到客栈,她坐在椅上才发觉自己两条腿都软了,浑身汗出如浆,问小二哥讨了两桶热水,痛痛快快梳洗一番。
施少连在回程遇见几个特意来游山的书生,倒起了谈性,几人邀着一道去酒肆坐一坐,这一坐便坐到了入夜,醉醺醺被人扶回来。
他酒量其实很好,几乎未有喝得面红耳赤、东倒西歪的模样。
“公子喝了店家自己酿的竹筒酒,喝了不少,起初大家都清醒着,谁知这酒有些古怪,喝到后来,大家都醉倒了。”小厮把人扶在床上,抹了抹汗,“奴还要回酒肆去结银子。”
甜酿见他双眼紧阖,面色赤红,怎么喊都不睁眼,心下也有些慌张,问店家要了碗醒酒汤,让婢子扶他起身。
“小姐,婢子扶不起”
成年男子的体重,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怎么扶得起来。
还是甜酿想法子在他身后塞了几个软枕,喊了几声哥哥,才让醉酒的男人稍微有些意识,睁开一双迷朦又幽深的眼,默默看着她,语气默然:“怎么是你呢?”
“是我。”她轻声回他。
“你不是在江都么?”他语调极轻,仿佛怕惊醒什么,“你不是嫁了张圆,在他身边过好日子么如何会在这里”
甜酿捧着热烫烫的碗,那炙人的热度由掌心绵绵传入心间,她扯开唇微微笑了笑,神色哀婉,柔声哄他:“那都过去了哥哥把我带到金陵来了”
“在他身边过得好不好?”他喃喃问她,一双眼亮度惊人。
她无法回答他好或是不好,那都是模糊的、稍纵即逝的过去,短暂得让人来不及回味,就淹没在琐碎里,只是他用这样的语气问她,她就忍不住扑在他怀中,述说自己曾遭遇的痛苦。
“大哥哥,喝点醒酒汤。”她坐在床榻边缘,将汤匙递在他唇边,一口口喂他。
他就倚在床上,支起一条腿,半阖着眼一口口喝着她递过来的汤。
吃过醒酒汤,甜酿又沾湿帕子替他洁净手脸,把他安顿好:“哥哥,睡吧。”
他偏偏揪着她的一片袖子不肯松手,红烫的面庞贪她刚碰过水的凉手,将半边脸颊埋在她手心,嘟囔了两声:“好凉”枕着她的手臂闭眼睡去。
她的半边手臂都被他压着,推又推不动,喊又喊不起:“大哥哥,少连哥哥”
耳边是男人沉重又有节奏的呼吸。
他睡着了。
她今日也又累又乏,手掌被他枕得发麻发疼,小心翼翼坐在床沿,一点点往回抽自己的手,施少连猛然翻了身,长臂一揽,横臂将她压倒在床上。
沉重发烫的呼吸喷洒在她面颊边,带着浓郁的酒气,他蹙起剑眉蹭了蹭软枕,将面庞埋在她肩头,安静的沉沉睡去,他身上的气息是混乱的,安定中又夹着种令人心慌的味道。
甜酿望着帐顶,心里纷乱异常,海潮似的涨涨浮浮,说不清是累,还是哀怨,还是别的情绪,她已经很久不去想自己那些有的没的情绪,这夜又悄悄翻上来,好在这一切都有黑夜掩盖,天明即将散去。
她静静数着他的呼吸声,也忍不住要阖眼睡去,等他熟睡,毫无动静,回头望了眼他的眉眼,剑眉如刀,眼睛狭长,像一幅山水糅合在一起的画卷,她已渐渐习惯在他身边,习惯这种喜悦又安心的生活。
甜酿轻轻推开他的手臂,落下帐子,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醉酒的男人悄然睁开了眼,眼里是一片清明。
甜香依然萦绕在身前,他喉咙滚了滚,阖上眼,掩住眼里的焦躁和压抑。